“嘿嘿。”

金光上人咳了兩聲，慘然笑道，“那你們可得快點算賬，不然一會兒就沒機會了。”

張鐵根頓時沉默。

人之將死，其言也善。

這句話并非完全正確，也許更多人想的是——死后哪管洪水滔天！

但是如果一個人在死前幡然悔悟，希望擁抱善念，張鐵根認為必須去尊重。

“師兄......”

韓立似乎也心有戚戚焉，望著默不作聲的張鐵根，低喚了一句。

張鐵根點點頭，看向攤在地上的金光上人，沉聲道：“那你，還有什么要說的就說吧，說完了好上路。”

金光上人掙扎著想爬起來，試了好幾次難以成功。

在韓立和張鐵根一人一邊攙起胳膊的支撐下，總算坐起。

“見過道友！”金光上人放棄站起身來，直接坐在地上向韓立抱拳見禮，看起來有點滑稽。

韓立看了張鐵根一眼，站起身肅穆回了一禮，沒有多說什么。

“還有這位小友。”金光上人看向張鐵根，微笑道，“雖然現在還是凡軀，但我料想或許不日便能踏上修行之途。小老兒在此先恭賀了！”

張鐵根也起身回了一禮。

金光上人顯得很欣慰，從衣襟取出一個類似布包的物事，道：“這是小老兒的一點心意，權當是為之前冒犯所做的賠禮。若能助小友順利踏上修行之路，那自然是再好不過了。”

“這是什么？”韓立攔住張鐵根伸出去的手，神情戒備問道。

“道友請不要懷疑小老兒的初衷。這是小老兒修煉的金玉訣，不過練與不練全憑你們做主。”

金光上人有點黯然，尷尬笑道，“小老兒資質低劣，仙路走得磕磕碰碰，堪堪到達山腳便已駐足不前，自然也無法給你們太多的參照和心得。”

張鐵根拍了拍韓立的肩膀，結過布包，并未拆開，抱拳道：“感謝前輩饋贈！”

受此一恩，在張鐵根心里，自是將前不久互相之間的恩怨一筆勾銷了。

金光上人自然也明白，當即哈哈大笑，很是暢快。

“對了！小友不妨將布包打開，查看一下內容物。”金光上人止住笑聲，神色一正道，“不用擔心小老兒做手腳，小老兒即使有那心思，也不相信自己有本事去做能傷害你們的小動作。”

張鐵根目光炯炯看了眼金光上人，點點頭，拆開布包。

包里有一本微微泛黃的線裝冊子，封面幾個古樸大字——“金玉訣”。

除了這本書，還有其他物事，但張鐵根此時的注意力自然全都放在這功法之上了。

“這本金玉訣是小老兒家傳功法。”

見張鐵根心神被書冊吸引，金光上人神色微微復雜道，“似乎比起其他的功法稍難一些，具體原因小老兒不明。

也正因為如此，小老兒的家族越來越不成氣候。最終到小老兒這一代，算是在仙路上走到了山窮水盡的地步。”

“小老兒家里有先輩猜測，因為是雙屬性的基礎功法，所以修煉起來比單屬性功法要難。

而且讓人失望的是，練成了法力上也并沒有比單屬性功法多多少。反而多花的時間是實打實的，不能不說，真是一件吃力不討好的事情。”

韓立和張鐵根都沒有回話，金光上人也不覺得尷尬，只是一直自顧自說著。

“所以......小老兒到現在也未發現這雙屬性功法有什么意義。

其實不怕兩位笑話，小老兒年輕的時候還咒罵過先祖，為何弄這種雞肋一樣的功法玩弄子孫，還懷疑他是不是跟自己的后代有仇，哈哈。”

“現在我也沒時間再去發現了。”

“小友，我沒有強請你修煉這功法的意思，如果你找到更好的，還是把這丟掉為妙，免得蹉跎歲月。”

“時間寶貴啊！”

“只要不是我這樣完全無望的廢人，那你的時間肯定全花在求真悟道，去搏那一絲渺茫的進階希望去了。”

“其實我也不知道我為何修行無望，反正是瓶頸不斷，然后許久不見進階，精力和資源都已禁不住折騰，便也失去了心思。”

金光上人似是傾訴，又像是自語，絮絮叨叨講述著，不知什么時候都忘了自己的“小老兒”稱呼。

“哈哈......盡聽我這老頭子說一些喪氣的話，倒是難為了你們。”

“小友，還有一事！”

金光上人語氣一震，雙眼在火光映照下爆出異樣的光芒，似乎這事情極為重要。

張鐵根心中一動，語氣肅然道：“你請說。”

“我要感謝你，除去那殘老鬼，幫我脫身。”

說著金光上人極力掙扎，想起來拜上一拜，但是無奈雙腿實在無力站起，不由得苦笑道，“請恕我無法一拜！”

“上人不必如此！”張鐵根喟然一嘆。

“非也，這是我的失禮，小友當得起！”

金光上人極力擺手道，“一年之前，我偶然在自己住了十幾年的房子里發現那個地下密室，從此就走上了岔道。小友可謂是真正解救了我！”

張鐵根不禁被勾起了興趣，沉吟道：“對于那殘老鬼，上人能不能詳說一點？”

“我只知道那是一個鬼修。它自稱殘老，貌似因為受過重傷，無法輕松吞噬我的精氣……不過也許是我的資質太差，它看不上我的軀體。”

金光上人目光奇異道，“然后它見我法力低微，便把我狠狠戲耍震懾了一番。還......讓我帶著它去吸收活人精氣，說是助它恢復。”

“你幫了嗎？”韓立脫口問道。

“我自然是不愿意的。倒不怕兩位恥笑，我當時并非出于對凡人的憐憫，僅僅是怕它恢復之后，會對我不利而已。”

“那后來呢？”

“后來它看出我進階無望，就不斷誘惑我修煉鬼道。”

金光上人嘆了口氣，“我也是鬼迷心竅，一時竟控制不住自己，修煉了一些，為此也殺了不少凡人。”

韓立對此不好評價，他自認不是嗜殺之人，但也絕不是急公好義之人。

張鐵根倒是有一點怒意，只是他體會了好一會兒，竟發現自己的怒意不是出于站在受害者角度的譴責，而是單純站在一個旁觀者角度的怒其不爭。

半晌，他嘆息道：“我不知道上人的選擇是對是錯，我只知道做一個選擇，一定會承受對應的代價！”

金光上人頓時愣住，咀嚼回味了幾息，由衷贊嘆道：“小友果然不同凡響，難怪那殘老鬼對小友興趣很大的樣子。”

張鐵根不置可否地搖搖頭，追問道：“那你當初做那個選擇時，是否想過需要的代價呢，還是你心甘情愿？”

“我不知道。”金光上人沉默良久，喃喃自語。

張鐵根想了想，揭過了這個話題：“算了，事已至此，多說已經無益。”

“我想請小友幫我做件事！”金光上人卻認真開口，“我那屋子地下室還有點金錢，加上我身上這點，想請小友幫我，把被我害過的凡人安頓一番！”

“可以！”張鐵根默然道。

“還有殘老鬼種念在我身上，去方圓百里的村子裝神弄鬼，騙了一些錢，也害了一些命，還請小友幫我稍作料理。”

“哼！”韓立怒斥道，“你們做下那些惡事，現在想讓我師兄替你擦屁股不成？就一本可有可無的功法，我們犯得著做這些事？”

還有一句“你死了，這些都是我們的”，韓立瞥了師兄一眼，沒有說出口。

“不是不是，自然不會讓你們白白做此事！”金光上人心急之下，語氣開始慌亂，惶聲道，“小友請仔細翻看，那布包里還有一道令牌。”

張鐵根聞言，又伸手在布包里一陣掏摸，果然摸出一個令牌樣的物事。

湊近火光一看，這令牌是一塊漆黑的三角形牌子，一面印有“升仙”兩個金色的古篆，另一面則有一個銀色的“令”字。

整個牌子看起來不像金屬，卻又沉甸甸的，份量不輕。

至于用途……

“升仙？”張鐵根喃喃自語。

這大概就是“升仙令”了，原本也是他勢在必得之物，只是沒想到會以這種方式到自己手中。

“對，升仙令！”金光上人有點眉飛色舞道，“這東西來路可不一般，我本來想用這個換你為我秦家報仇的，當然是在你修煉有成之后。

不過現在想來，倒是我異想天開了。不如請你幫我安頓那些無辜的凡人，以表我深感罪孽深重、乞求寬恕之心。”

韓立依然不忿道：“就這個破牌子，有個屁用？”

“怎么會沒用？”金光上人語氣一滯，慌忙開口，“這東西……對我沒什……什么用了，但對你……們有大用！”

他情急之下，竟一時喘不過氣，哼了幾下，剛才的眉飛色舞已經消失不見，變得氣若游絲起來。

眼見自己快不行了，金光上人有點焦急，目光懇切地看著張鐵根，哀求的話語已經無法說出。

“好，我答應你！”張鐵根重重答應道。

“額……”金光上人眼神中爆出驚人的喜意，掙扎著從懷里拿出一張紙符，塞給韓立。

然后用手指了指張鐵根懷里的玉棺，嘴巴開合之下，終于沒有再說出什么，默默閉上了眼睛。

整個身體慢慢失去生氣，緩緩倒地。

但他的嘴角，卻掛著笑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