爺爺去世那會兒，我正在參加高考，沒有隨家人一同趕回河南老家為爺爺出殯。

等到我考完了，家人也都回到了河北。回來之后的奶奶總是悶悶不樂，偶有老家的親戚來看望，她總是細數老家凱大爺的不是，說之前怎么怎么待他的孩子好，現在卻做出這樣的事，有時候還傷心流淚。

我不知道發生了什么事，只是跟著氣憤，認為老家的凱大爺肯定做了對不起我家的事。

后來在一次家庭聚會中，我才從父親那里得知，在我爺爺下葬的時候發生了一件家族之間不愉快的事。

我爺爺原本兄弟三人，他排行老二，凱大爺的父親排行老三，也就是我三爺爺，年輕的時候老家發大水，除了大爺爺留在了河南老家，我爺爺帶我奶奶背井離鄉到了河北，成為了一名礦工，而我三爺爺留下家人，自己孤身一人也遠走他鄉，卻自此下落不明，有人說他抽大煙死在了外邊，直至我爺爺去世前也沒有他的任何消息，凱大爺作為三爺爺的獨子，想讓他落葉歸根，于是在我爺爺下葬的前一天將一塊刻有我三爺爺名字的磚頭提前放進了我爺爺的墓坑。而下葬那一天還發生了一件匪夷所思的事：老家一個叔叔的女兒突然用我爺爺生前的語氣大聲呵斥我父親，而這個女娃根本從未見過我爺爺，口吻惟妙惟肖的恍若我爺爺生前的模樣，用我爸的話說就是，請了個演員也演不了這么像。凱大爺放磚頭這件事是時候村里人事后告訴我奶奶的，也可能這些蹊蹺的事讓他們聯想了很多。

這里面的講究和說法我不得而知。

在我爺爺去世一周年的時候，我隨父親回老家給爺爺上墳。

得知我要回老家的凱大爺，拄著拐杖和老伴兒站在村口等我們，邀我們去家里吃飯，這時我還心存芥蒂，執意上完墳就返回。

見我不去家里，老兩口只是怔怔的站著，我望著一望無際的已一人多高的玉米地，自言自語的說了句，我小時候回老家最愛吃老家的玉米，凱大娘聽了竟什么也沒說跑到地里給我摘了幾個苞葉還綠的包谷塞進我手里，對我說，這時玉米還嫩，生吃也好吃。

我剝開一個，看著晶瑩剔透的玉米粒啃了一口，玉米汁的香甜浸潤了心底的倔強，無論長輩之間曾發生過什么，他們對于晚輩總是帶著那份暖暖的慈愛。

給爺爺上完墳，父親帶我去向凱大爺告別，走進凱大爺的院子，那里面一半已是雜草叢生，唯獨那棵棗樹長得興旺，臨走前，凱大爺的三兒子正好從鎮上回來，見我喜歡，匆匆忙忙的從樹上摘了一些尚青的大棗給我，說，棗還沒熟透，你又等不到它熟，拿著路上解解渴。

后來，我出差到天津，見到了凱大爺的大兒子，吃飯時他略帶愧疚的說起此事：他常年在外承包工程，回去的也少，老家人事多，作為晚輩也不能橫加干涉，畢竟他們時日不多。此刻我感覺到老人無非在生前求個心理安慰，而后代之間雖然各自謀生，卻終有血脈相連。

如今，我奶奶也不在人世，在去世前她也終于想通了，每每提及此事，她會說，反正那是親哥倆，葬一起就葬一起吧，只是擠了點。

時代變遷，我們這一代在城市里扎了根，而老一輩的喜怒哀樂也正隨著爺爺的那棟泥瓦房逐漸被風化倒塌，消失殆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