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里雖然有日也有星河,可是卻讓青鐵閉了口。
只因這要塞里的一切都顯得有些滑稽的幽默。
比如穿著旗袍擦拭炮彈上露水的少女。
比如戴著橄欖花冠縫補戰甲的公主。
比如臉上洋溢著笑容卻在裝填彈藥的老婦。
還有提著花籃,花籃里盛滿了手雷,可她的雙眼卻洋溢著滿足。
仿佛這一切都與她們無關緊要,又仿佛死亡對于她們來說不足為懼,更或者兄弟兒子父親的死,對于她們來說是種解脫。
一襲白紗半遮面,手拿阿卡面歡顏,若有手雷對空飲,一曲肝腸問來年。
年輕的小伙喜歡駕駛著力大無比的裝甲在大街上閑逛,酗酒的中年人喜歡抱著戰車的炮塔入眠。
也許廚子累了,他手拿鍋鏟,卻忘記了紅燒排骨得加鹽。
街邊充斥著硝煙的味道,巷子里有美妙的女低音在咆哮,城墻上有男高音在禱告。
原本聳立在中央的高塔,有三面已經分不出是哪個宗教,剩下的塔尖上十字架也缺少了一角。
也許佛也是有頭的吧,也許英雄曾經也舉著戰矛,也許白馬曾經嘶鳴,也許六芒星也曾驕傲,現如今也只剩下了兩條腿的鼎,和半個身子的女神還能彼此依靠。
或許曾經那頭青牛也有過角,或許那只白鷹也起過早,或許那劍也曾仰天咆哮,或許那月也曾破曉,可現在卻早已伴隨著炮火擱置在了街角。
如果錘子還有力量,那個傳奇的英雄還想舉起鐮刀,如果三叉戟還能慘叫,那個舉著雷電的老者也不至于變成燒烤,如果彎刀還能叫囂,那么肩抗鍘刀的小伙子也不至于睡著。
天也許是紫色,也更像是鮮血和硝煙攪拌成的顏色,或許大地不該是褐色,只是因為死的人有些多,血干了就變成了褐色。
總之戰火之中很難找到綠色,也絕難找到藍色,可是卻容易見到黃色,因為炮彈是黃色,炮火也是黃色,爆炸出的烈火也是黃色。
岷抱著古琴在街頭巷尾拉著贏四處奔波,像極了在游樂場玩的忘我。
耀云用發簪抵擋著飛來的彈片,手舞足蹈著,像極了閑逛花園的芭蕾舞者。
青鐵就這樣緘默的在大街上走著,走著,走著…
他在欣賞著不同的建筑風格出現在同一個軍事要塞的幽默,他在回想著記憶深處里那不同的膚色。
他是沒料到,人類居然能以這種方式攜手融合。
望著天使和仙子在云上高歌,望著菩薩與惡魔在一起搭設,望著魔鬼與天神一起扛著,望著道士教僵尸如何干活,吸血鬼和狼人也沒閑著,多么和諧的景色,在青鐵看來即荒誕又幽默。
誰能想到閻王在給小鬼推車,誰能想到富人在給窮人唱歌,誰能想到生命居然能與死亡在一起和諧的幫助老者,青鐵也想不到。
或許來這里參加戰爭的神仙們也沒想到,就是不知道燕知不知道。
本來來的時候還有一百多,轉眼之后就沒剩幾個,其他的也許還有尸首,也許魂都炸沒了。
就算青鐵伸手極力的去挽救,可在伸手之后也變得無力了。
人是如此,敵人呢?
或許更慘吧。
青鐵不知怎的,他突然有點希望敵人也不會好過,或者應該比這里更殘忍的。
他,人工智能,本應該沒有感情,甚至沒有感覺,更甚至沒有自我,按說他本不應該有自我。
什么同情,憐憫,哀傷,這些都不應該存在的。
可是他此刻卻萌生出了悲憫。
也許應該叫做慈悲?
不!
與其說是慈悲,或許用難過更恰當,也許應該叫做什么?
總之他咧開了嘴,露出了八顆牙。
他不知道為什么,他的牙齒咬的緊緊的,他的表皮在顫抖,他居然攥緊了拳頭,他的發絲也在顫抖,可是他的雙眼仍舊沒有任何表情。
青劍在手,卻忘記了使用的步驟,曾經青虛教他的,似乎在這一刻全都忘了。
就算耀云一次次喊著他的名字,仿佛拼盡了全力,想要把他喚醒,卻找不到啟動的按鈕。
他此刻就像是一臺僵住的機器,一動不動的佇立著。
與他一樣佇立著的還有一個。
燕。
燕也一動不動的佇立著,仿佛這一切都與她沒有任何牽扯。
如果用一個詞能形容這倆貨,唯有緘默。
人工智能到底是什么?
是人選擇了人工智能,還是人工智能選擇了人類呢?
人工智能不準傷害智慧生命,這是原則,也是準則。
對于青鐵來說,沒什么比這更重要了。
似乎他被制造出來的那一刻,就已經注定了他命運的結果。
似乎人類也沒有想到,生產出他的那一刻,人類會面對這種結果。
他們原本是幫助人類移居其他星域的使者,如今卻變成了人類自相殘殺的締造者。
這到底是諷刺呢?還是人類自己的選擇?
青鐵想不明白,他想不明白他到底是什么。
他不死不老不生不滅,他為了什么在活著?
繁衍?
他不死,繁衍對他來說還有什么意義呢?
財富?
他不死,要那么多財富又有什么意義呢?
成就?
他不死,要成就給誰看呢?人都是他造的,他還有什么成就值得炫耀呢?
記憶?
他不死,記著那么多又有什么意義呢?反正不過是無限的輪回罷了。
在這一刻,青鐵突然覺得相比之下,他比人類強大太多。
可是當他回頭看向燕,他又一次陷入了緘默。
因為他知道的跟燕一樣多。
燕隱藏著的秘密,也就只有這里了,只有這里不能解鎖。
因為這里埋葬著人類的所有骯臟與齷齪。
青鐵想不明白,于是他望著,望著人類創造的歷史漩渦,望著生死之間的互搏,望著尊嚴呈現出來的炮火,望著沒有一個人在退縮。
他突然想祈禱,他回憶起自己的靈魂,他回憶起自己的千百世輪回的命運,他想起了把他送到這里的最后命令。
他想起了那個穿著白大褂的人,那個制造他的人。
也許他應該跟他叫做父親。
也許是母親。
反正他分不清男女雌雄。
“孩子,做回你自己吧,讓整個宇宙都為你高歌。”
緘默突然變成了沉沒,劍伴隨著他的手開始顫抖了。
也許方才他是想跪下的,可最終他也沒有跪下,反而挺直了腰板站起來了。
他望向天空,那滿天的星河。
“我,一劍。”
贏看向了他,岷也看向了他,耀云臉頰之上滿是驚愕,燕也開始錯愕。
“問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