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論如何，約拿和艾莉爾恐怕必須要在伊希切爾停留一段時間了。

蜥蜴人的長老們暫時還沒有一個進攻的計劃，或許長者特拉維特心中對接下來要發生的事情有一些計較，但是他絲毫沒有表現在臉上。在安頓好了青鱗氏族遷移來的最后一批蜥蜴人之后，長老們就離開了伊希切爾的廣場——他們還有很多事情要做。

無論如何，這恐怕是暴風雨前的最后一段寧靜時光了。

兩個人順著金字塔前的主路向下走去。這是伊希切爾的主城區，日常并不會有很多閑人來這里游逛——可能是因為他們的冷血本質，蜥蜴人并不是什么活躍和熱情的種族。偶爾能看到一些匆匆忙忙的哨兵經過，去向月之城周圍的各個哨站傳遞消息。

“你打算做什么？”艾莉爾打了個哈欠：“艾比先生的拾荒團好像和我們被安置在了同一片區域當中，我想要去休息一會。”

“就是廣場旁邊那些木棚子？”傭兵扭頭望去，落日之下，那些棚屋也鍍上了金色的光暈——：“我一路上休息得已經夠多了，雇主大人。”他活動了活動手臂，滿意地感覺自己身上的傷口還需要幾天才能愈合，可以合法地摸幾天魚：“我打算去中城墻看看，那里是蜥蜴人們的商業區，之前老骷髏帶著我來到這座城市的時候，我們也在那里住過很長一段時間。”

艾莉爾捂著嘴，有些困倦地問：“對了，之前長者說你拆了他的門，為什么會讓他發這么大火？”

約拿有些尷尬地說：“老骷髏當時帶著我在納斯里沼澤尋找一座什么遺跡，他和長者似乎是很多年的損友關系。我們去看他的時候正好是半夜——你知道，在黑域，一入夜，就很難分得清是幾點。”

“然后呢？”少女一邊走一邊問。

“月亮金字塔的守衛認得老骷髏，就沒有攔住他。”傭兵撓了撓頭：“我們兩個在金字塔里亂走，最后走丟了……”他比劃著：“我走得比老骷髏快，一頭就扎進了一個長長的走廊里。老師跟在后面，我們兩個看著面前一扇冒著熱氣的木門，有些懵。”

“冒著熱氣？”艾莉爾一下子就精神了：“等等，該不會是……”

“我哪知道這群大人物都有什么習慣啊！”傭兵欲哭無淚地說：“老骷髏嘿嘿一笑，就慫恿我去打開門，沒準就找到出去的路了。”他抓著亂糟糟的頭發：“當時我才十一二歲，正是天不怕地不怕的時候，我掄起手里的訓練劍一劍就把大門砍碎了……”

“然后？”少女眨眨眼睛。

“長者正在門后的一個桶里洗澡……”約拿眼含熱淚地說：“我眼前一閃，就失去了意識。后來據老骷髏說，長者隨手一巴掌把我扇飛到了金字塔外面好幾十米……”

艾莉爾捂著肚子，哈哈大笑起來。

“不是，你笑什么……我差點被打死……”傭兵懊喪地說：“我在這里住了三個月，每次見到長者都挨揍……”

“沒，我的意思是，你的抗擊打能力真強，那可是一位——一位要素強者，”少女笑得眼淚都出來了。

“那是，”傭兵傲然地說：“和老骷髏一起混，不抗打，早就被他玩死了。”他看著少女還要笑，連忙推著她走進了棚屋區：“去去去，大小姐，已經中午了，你現在睡個覺，一會起來還能趕上晚飯——伊希切爾有蜥蜴人特產的炸辣椒釀肉，不可不品嘗。”

少女輕巧地向前一跳：“這個時候你還能惦記晚飯吃什么？”

“不然我惦記什么？蕾爾女神在上，我可不是你們這些大人物。”傭兵撇嘴：“只要我還有一口氣在，我就要快快樂樂地活著，要吃香的，喝辣的，不然我當傭兵做什么？”他也笑了起來：“就算天塌下來，不是還有你這個高個子頂著嘛——好了好了，我的高個子小姐，你困得都站不穩了。”

艾莉爾確實也是有些困得神志不清了，被傭兵像是塞一袋玉米一樣塞進了棚屋當中。

約拿走出棚屋區，掰了掰手指，自言自語道：“好了，礙事的大小姐已經送走了，現在我該去做一些男人該做的事情了——嘶——”

很明顯，他魯莽的動作牽動了自己的傷口。

傭兵一瘸一拐地向著中城區走去——伊希切爾不大，但是也不算小。他慢慢地在街道上前行，眼前的景象和回憶慢慢重疊起來。在他上一次穿過兩道城墻之間這條被叫做月之血脈的街道的時候，他還是個幼童，懵懵懂懂地跟在自己的老師后面。

約拿咧嘴一笑：“我現在可比你個子高，老骷髏。”他從身上裹著的斗篷的口袋里，掏出一瓶酒來，喝了一口，驅散太陽落山之后的寒意。

快十年過去了，月之城依舊閃耀，但是城墻上也多了幾道刻痕。蜥蜴人的壽命比人類要長一些，因此他偶爾還能見到一些熟悉的面孔。

每兩道城墻之間的通道都被叫做月之血脈。而穿過這條血管，轉個彎，就是被稱作箴言街的蜥蜴人手工作坊區和圖書館——每一個蜥蜴人的賢者都是精妙的手工藝者，在這個民族，教師和工匠兩類人群幾乎完全重合。

約拿當然不是來箴言街求知的——他一天書都沒讀過，勉強識幾個字，也是為了施法——

他是來這里修理自己的一身裝備的。

的確，魔法盔甲擁有自動修補缺口的能力——但是那也僅限是某些邊角的擦傷，或者不嚴重的凹陷。而在對戰帕洛斯的時候，傭兵的一身重甲甚至前后都被打了好幾個窟窿，更別說在戰斗中他為了盡量避免自己身體受傷，而扭轉動作導致的甲片擦傷。

實際上，他醒來的時候，就發現自己甲胄上附魔的護盾術失效了——這種情況是由于盔甲損壞過度，銘印的魔法紋路大面積缺失導致的。

傭兵又喝了一口酒，帶著酒氣一頭扎進了箴言街中段的一座小作坊當中。他連門都沒敲，坐在工作臺后看書的蜥蜴人用不滿的眼神看著他。不過看清楚來人是他之后，蒼老的蜥蜴人翻了個白眼：“小古斯塔夫，你怎么又跑到伊希切爾來了？”

“跟著一位大人物混口飯吃。”約拿打了個嗝：“攝巖大師，幫我個忙，我的盔甲壞掉了，想要借你的火爐和鐵砧一用。”

“你自己能修？”外號攝巖的蜥蜴人老人狐疑地問：“古斯塔夫那家伙教你魔法了？”

“我現在可是識字的，大師，”傭兵不滿地說：“我看起來像個文盲嗎？”

老人瞪了他一眼：“你看起來像個醉漢。”他站起身，把工作臺的位置讓給約拿：“就用這個吧，三號臺，一天一個術士銀幣——這可是成本價了！在納斯里想要找到合格的煤炭有多困難你不是不知道！”

約拿悻悻地收回了自己講價的話。他扳著手指計算一下——修理甲胄不是個簡單的工作，他至少要使用這臺設施一周的時間——那就是七個術士銀幣！

“材料呢？”傭兵嘆了口氣：“我們是來幫長者的忙的，材料的價格您看著辦吧。”

攝巖義正言辭地說：“別抬出長者來壓我！長者看到你小子估計也要揍你一頓！”他看了約拿一眼，無奈地說：“也是成本價，反正就是普通的精鐵，工作臺下面有一大堆，兩個銀幣，用不了的你帶走吧。”

“成。”傭兵倒是沒有說更多有關價格的話，他嬉皮笑臉地說：“大師最近如果還有什么需要我做的事情，您及時跟我說，我這段時間就在伊希切爾。”

“我知道你惦記我那塊戰技卷軸，”老人敲了敲約拿的肩膀：“給你倒不是不可以，但是不是現在。你現在這個身體，別說練習武技，修這身盔甲都已經很費力了。”

“到時候再說，現在又不急。”傭兵笑嘻嘻地說：“還是攝巖大師你夠意思！我走了啊，明天來找你修東西！”

蜥蜴人又好氣又好笑地說：“快滾！混小子，每次看到你就沒好事！”

約拿美滋滋地走出了老人的店——攝巖大師之所以會有這個外號，就是因為他擅長地屬性以太的塑造和相關的魔法技巧；但是除去這些之外，他本身是一位相當意義上的武技大師，曾經和長者一起并肩作戰。實際上，他也是箴言街最年邁的蜥蜴人店主了。

而傭兵惦記了好多年的武技，是攝巖獨創的一種發力方式，被老人稱為堅巖戰術——這種架勢可以讓戰士們在戰斗的時候從地面借助更多的力量，從而增幅所有普通的近戰技巧。當然，在空中或者在水里就沒用了，約拿常用的投劍也吃不到這個加成。

但是這已經是很邪門的一樣東西了；攝巖并不是對這門技巧敝帚自珍的人，當年沒有教他，也是因為他年齡太小。格爾德本身是會這門技巧的，但是沒有老人首肯，他不能教給自己的徒弟。

蕾爾的武人的門戶之見有時是很嚴重的。

說到底，傭兵真的不知道老骷髏和特拉維特那一代人的事情，他也不知道，自己的老師為什么會和碎牙氏族有交情。

他吹著口哨，看著已經完全沉入大地的太陽，打算找個酒館去再喝點酒，度過這個難捱的夜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