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飯后,江行上樓回房。
小洋樓的外觀洋氣精致,但內部裝修是中式簡約的風格,別有幾番韻味。
江行打開他的臥室窗透氣,瞧見了對面的窗戶。
那扇窗的窗臺擺了大大小小許多盆栽,以多肉居多,有的還開了花。
多肉開花,江行倒是稀奇了。
他猜測那是林憶的房間,便把窗簾合嚴,不想讓她知道他就住在她對面。
白桂巷的夜很靜,今晚的月很亮。只偶爾有蟲鳴聲和人語聲,和風吹動窗簾的簌簌聲。
江行正在寫作業,突然聽見對面開窗的聲音。
是林憶吧。
幾聲細細的哭聲傳入江行耳中。
哭了?
江行鬼迷心竅般站起,小心翼翼地拉開窗簾的一角。
對面有個小人趴在窗臺邊,頭埋在手臂中,正克制地抽泣。
江行不知不覺中已經把林憶當成了重要的朋友。
他點開高二(三)班的班級群,在里面找到了林憶的頭像。
林憶的頭像是只叼著白桂枝的栗色花貓。
江行點進去,先看了她的朋友圈。
最近的是今天下午,上面是林憶和宋忘在白桂樹下的自拍,配文:開學快樂。
往下翻,沒有涉及到在家發生的事,都是出去玩出去玩出去玩。
每張自拍都有宋忘。
江行退回后猶豫了一瞬。去找宋忘,是不是比直接關心要好?他想。
江行又點了返回,添加了高見承。
高見承直接秒回,問:江哥有什么吩咐
江行:把宋忘推給我
高見承把名片發過去,然后一條一條地問了好多問題。
江行直接無視,回了聲謝謝,點開了宋忘的微信。
宋忘的頭像是只手抓著白桂枝,倒是與林憶的頭像相呼應。
花貓叼走了宋忘手中的白桂枝。
江行想著,不免有些羨艷。
他添加了宋忘,宋忘也是秒回應。
宋忘:哈嘍
宋忘:有事嗎
江行在這時終于清醒過來,他要說什么?會不會讓宋忘誤會?
他又掀開窗簾望了一眼,林憶還趴著,不知道是不是在哭。
罷了,隨宋忘怎么想,反正忘憶二人的感情堅不可摧。
江行:沒有別的意思,只是我住在她對面,聽見她哭了
宋忘:你沒有聽錯嗎?她怎么會哭?
江行:沒有
宋忘:很久沒見過她哭了
宋忘:謝謝
江行放下手機,很快就聽見了林憶的聲音。
“哥?什么事?”
“沒干嘛,寫作業呢。”
“鼻子有點塞而已,可能要感冒了。”
“嗯嗯。”
“我騙你干嘛。”
“我沒哭——”林憶似乎為了證明,還把“沒”字的音節拉長。
其實江宋二人心知肚明,因為她的鼻音太重了。
獨特得像剛長齊牙的孩子笨拙地說話,奶聲奶氣的。
有點可愛,江行不由得想。
不對,怎么可以偷聽?江行回到座位上,清醒了自己。
那已經是他們兩個人的事了,跟你無關。江行摸出耳機戴上。
有些不在狀態。
作業寫得馬馬虎虎。
感覺還是能聽見林憶的聲音,江行摘下耳機,拉開窗簾,發現林憶已經不在窗臺上了。
月光悄悄地穿過簾縫,流瀉在少年身上,他的眸光里似乎有林憶沒見過的星星。
林憶躲在窗邊,手里是把反射對面窗戶的鏡子。
是他去找的宋忘?
去你的。
林憶盯著鏡子里的那個人,好像應該很生氣,卻一點怒意也沒有。
算了。
??
周日下午是回校的時間。
江行剛出門,就在門口碰見了宋忘。
宋忘當然不是來等他的,江行朝他簡單地打了個招呼,轉身就要走。
宋忘叫住他:“順路的話,一起走吧。”
風輕輕吹過,江行愣了愣,默認了他的邀請。
他沒有誤會我?
江行倒是有些欣喜的,因為他也很想交宋忘這個朋友。
宋忘側過身,無意地把他的右眼擋住。
其實,宋忘的眼睛有先天性疾病——他的右眼虹膜是白色的。
眼睛剛睜開時,便把他爸嚇了一大跳。之后輾轉各醫院,查來查去也沒有查出個所以然。帶回家后,他爺爺又嘗試了各種民間傳說,徒勞無功。
請來的大神說:這孩子上輩子作惡多端,死后在地獄里應被剜去雙眼,但僥幸逃脫轉世至此。
宋忘家當然是不信的,可無根無實的幾句話很容易在今后對號入座。
每當宋忘發生了點什么,他爺爺就會想到:這孩子上輩子作惡多端。
念叨念叨,整個家潛意識里對宋忘有了別的情感。
宋忘本來就有些反骨,漸漸地,他與家人同床異夢。
大人們總喜歡把上一代人,前一輩子的事情扯到當下,因為他們是大人。
林憶不知何時出現在了宋忘面前。
宋忘驟然回神,凝視著面前這個昨晚因他而落淚的少女。
宋忘不知道林憶昨晚是因他而哭,于是他溫柔道:“今天鼻子還會塞嗎?”
“不會啦。”想到昨晚,林憶又心疼萬分,挽起他的手臂向巷口走去。
江行:??
江行的臉僵得像梆梆硬的冰棍,他跟上他們,但故意落后好幾步之外。
宋忘想起后面還有個江行,他不好意思地輕咳一聲,低聲向林憶道:“長大了,自己好好走路。”
林憶想起昨晚,又見宋忘留下了他,心里猜到了幾分。
也不是想感謝江行告訴宋忘,也沒有因為他多管閑事而生氣。只是單純地覺得江行是新朋友,禮貌地關心她也有道理。
當然,也許這樣的舉動有點過于親昵了。
林憶哼一聲,撒開他的手臂,快走幾步至江宋二人前面。
無意間,她就走到了兩個人中間。
處于中間位置的宋忘想緩解尷尬,于是他開口問:“江行,這次考試怎么樣?”
林憶沒忍住笑了。果然,他哥跟她緩解尷尬的方法是一樣的,都是問:這次考試怎么樣?
江行淡淡道:“還可以。”
宋忘想,接下來他該反問了吧,然而并沒有。
??這人不怎么會聊天。
江行這個人,明明有時會笑,讓人感覺他并不難接近。
可是他很少過問其他,很少主動與人交往,甚至讓人覺得他根本就不關心這些。
比那些成天冷若冰霜地板著個臉的人還要冷淡。
林憶才見不得她哥尷尬,她回身,退到與宋忘并肩,說道:“江行,你欠我的錢還沒還呢。”
開學那天在小賣部,林憶幫江行刷了兩百塊。事后江行像忘了一樣,搞得林憶心疼得要死,但還好江行就坐在她前面,跑不了。
現在時機成熟,相識一周有余,應該可以要錢了吧?
江行直截了當:“微信還是現金?”
“微信吧。”
“嗯。”江行速度放快,只落后宋忘二人一步。
這樣,江行加林憶有了個合理的緣由。
但是同學加個微信要什么理由呢。
??
晚自修。
聽高見承說,有件大事要安排——選班干部。
林憶才不關心呢,選擇班干部一般都與成績有關,而她向來不覺得成績好的人當班干部的能力也會強。
徐有安班主任姍姍來遲,壓住了喧鬧的班級。
“同學們,我們今晚需要選擇出班干部,你們都知道吧?”她把U盤插入教室電腦。
“我不用成績來選擇班干部。”
什么?班級頓時如濺入油鍋中的水滴。
“那用什么選?”有人問。
她打開一個黑白抽號器。
“靠,隨機抽?”
“憑什么?”成績好的人咕噥道。
“憑緣分和運氣。”徐有安繼續說,“考試就是七分靠實力,三分靠運氣。現在就是來測測你們的運氣怎么樣。”
好像有點道理。
同學們漸漸安靜下來,有的人還刻意確認了自己的號數。
一共七個委員加兩個班長,九個位置分到全班,每個人有五十分之九的幾率,四舍五入一下五分之一。
機會還是很大的,大部分人暗暗期待。
“勞動委員,28號。”
“臥槽。”徐有寧大叫一聲。竟然是我?他的臉變成了苦瓜色。
勞動委員又忙又累,居然讓一個連吃韭菜餃子都嫌味大的少爺當?高見承偷笑,幸災樂禍。
徐有寧盡管相信抽號器的公平公正,但也不得不懷疑,她姐擁有某種神秘的妖力,一種總讓他倒霉的能力。
抽號繼續進行,同學們顯然對勞動委員這個職位不感興趣,只是紛紛向徐有寧表達了同情之情。
不斷有人因為中獎而驚喜驚叫,也有人因為遲遲不中而唉聲嘆氣。
抽號即將進行到結尾。
林憶暗自慶幸自己沒中獎。
高見承得了個組織委員,對于他再合適不過。人緣廣的他得到了同學們的掌聲,正抱拳道謝呢。
“副班長,34號的陳鑫。”
接下來就是班長的名額了。
先前未中獎的人等待的就是這一刻,“逆風翻盤的機會來了??”有人說。
同學們屏息凝神。
連抽號器滾動的這幾秒都顯得格外的漫長。
到底會是誰?
數字滾動,最終落到13號。
“13號是誰?”徐有安問。
沒人回應。
“13號是誰?”有人著急地問道。
林憶一瞧,登時僵住。
高見承以為是她,忙戳了她,問道:“13號是你嗎?”
“不是。”林憶指向坐在她前面的江行,“是江行。”
“是江行誒。”“那個轉校生嗎?”“靠??居然不是我。”
徐有安打開學生名單,鄭重宣布道:“班長,江行。”
??
掌聲即起,有的人不甘、有的人羨慕、有的人開始疑惑,班里什么時候多了個叫江行的?
抽號結束,同學們還沉浸在抽號的結果中。
剛好下課,班里頓時嗡嗡地鬧成了一團。
“江哥,以后記得罩著我啊!”高見承馬上就來獻殷勤了。
“我不想當班長。”江行淡淡地甩下一句話,離開了座位。
林憶松了口氣。太好了,她一個也沒中,可以得個清閑的課后時光經常去找宋忘了。
不過,有個問題一直在困擾她。
當初太心急,跟著高見承坐到了教室斜后方。“陽光養生位”忍了,可她個子小,上課總被前面的同學擋住黑板,完全看不見。
她決定今晚去找班主任討論換位的事。
說干就干,她離開位置,來到了辦公室。
額,徐班主的旁邊是江行嗎?
林憶走進去,恰好聽見徐有安說:“不能說換就換,你先辛苦陣子,等有了合適的人選我們再換。”
原來江行是不想當班長。
林憶不關心,便在旁排隊。但徐有安一見到她,就把她叫上前。
林憶有不好的預感。
“你是林憶吧?”徐有安問。
林憶弱弱地點了點頭。
“剛好,開學考成績出來了。我們班生物科你們一個第一,一個第二。按照以往慣例,你們要代表我們班參加市里的一個課題比賽。”徐有安看向二人,“明白?”
林憶腦子一白。
江行沒有回應。
“聽清楚了嗎?”徐有安道,把文件發給兩人。“這是具體要求,這次的課題是個觀察類實驗,需要你們本周把課題的題目確認好。”
“誒誒!”她伸手在兩人面前揮了揮。
江行本來覺得,雙人課題他做不來。可當知道合作伙伴是林憶時,他突然就覺得也沒什么了。
想到林憶與宋忘的相處,想起她常洋溢在臉上的甜甜的笑顏,想起她某天貼在他桌上的“笑一笑,十年少”。他便有種強烈的欲望。
他想靠近她,靠近這團溫暖的火焰。
江行不動聲色地看向林憶。
林憶跟傻了的一樣。
天吶?我生物人品爆發了?林憶還沉浸在巨大的喜悅中。
“可以得獎的,好不好?”徐有安一嗓子吼醒了林憶。
“好好好。”林憶應道。
江行忽然明媚一笑,瞬間內又恢復到那副冷淡模樣。
“回去吧,好好想。”
林憶回神稍慢,走在了江行后面,路上像開啟了自動跟隨模式。
突然,江行步伐一頓,林憶沒留神撞上了他。
她心下一氣,回了神。
林憶的個子比江行小很多,她仰頭,對上江行無辜的神情。
除了無辜,還有他瘦削的臉廓,高挺的鼻梁,以及大白脖子。
“小心點。”他專門低了頭,朝林憶淺淺地笑了。
這是燈光明滅的角落,他含笑時,連銀河都甘愿為他傾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