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遇覺得自己鼻子有些溫熱,紅色的液體緩緩流下,他立馬捂住。
他此時就像一個鄉野農夫,突然看到仙女在自己面前沐浴。
驚慌失措,完全不知道怎么辦才好,對方太完美無瑕了。
顧青卿忽然抱住他,他感覺自己擁抱了萬千花朵,擁抱了整個春天,所有的嬌柔和美麗全在自己的懷中。
他不敢動,一點都不敢動,生怕把這個春天破壞,把這份美麗擠碎。
顧青卿抬起纖細白皙的脖頸,長長的眼睫毛上占著微小的水珠,在燈火下反射著迷人的光亮。
此刻她是那么楚楚可憐、那么惹人戀愛,雖然身高和顧遇相近,但卻給人一種想要呵護她的感覺,她就像一個躺在弟弟懷里的柔弱姐姐。
顧遇腦袋停滯,過往那些畫面又在他的腦海閃過,紅色的唇、渾圓修長的腿、冷漠而迷離的眼、潔白如雪的肌膚……
再看看眼前的人,溫柔地趴在他的懷里,嘴角掛著迷人的微笑,濕漉漉的頭發滴著水珠,眼睛柔柔地看著自己……顧遇感覺自己身體已經不屬于自己了。
他猛地低下腦袋,同時抱緊懷中柔軟,直到嘴唇相觸的那瞬間,她才慢慢閉上眼睛,仿佛這一刻能天荒地老……
幾十分鐘后,顧遇穿著浴袍,顧青卿裹著浴巾,他躺在地上問:“你又給我下藥了?”
顧青卿沒有回答,站在顧遇身邊。
顧遇沒有追問到底,起身拿起黑月,只是接觸的一瞬間,一股無形的能量仿佛通過黑月傳遞到了自己身上。
外面艷陽高照的天空,不知從哪飄來幾朵小烏云。
整個瞬間沒有持續很久,顧遇回過神來,盯著黑月若有所思。
“走吧。”顧遇從顧青卿身旁經過,走向外面。
回去的路上,張萱坐在副駕駛,顧遇主仆坐在后排,但張萱發現這對主仆的氛圍有點不對。
顧青卿一直是原樣,在外人面前不茍言笑,而顧遇從溫泉室出來后就一直沉著臉,仿佛在想什么事情。
“顧遇表哥,是不是這里的溫泉不合你的心意,你的心情好像不太好?”張萱問,如果真是這樣,她得記小本子上,下次就不帶顧遇來這里了。
顧遇搖頭說:“溫泉挺不錯,是別的事情。”
說完,他又立馬閉嘴,看樣子是不打算多跟張萱說什么,張萱見此情況也識相地閉上嘴巴,沒有去觸霉頭。
一行三人很快回到顧氏莊園,顧青卿跟著顧遇回到自家的庭院,張萱直接去往觀天閣,那里是旁系子弟的居所。
顧遇回到庭院后,沒有耽誤,直接回到自己的房間,盤坐在床上,黑月橫置于腿,細細感悟在溫泉室所感悟的東西。
顧青卿沒有進去打擾,在院里站了一會兒,便去給架子、石臺上的盆栽澆水,之后又拿著掃帚打掃地上的落葉塵埃。
做完這一切,她又去了幾個屋子里打掃,廚房、儲物間,還有卡薩琳娜居住的小閣樓。
卡薩琳娜身邊沒有配備丫鬟女仆,這是她自己的要求,她清楚自己不會在顧氏待太久,所以不想麻煩。
只是閣樓不算小,讓她千金之軀去一處處打掃顯然不可能,所以偶爾會讓顧青卿進去打掃。
顧青卿推開大門,閣樓內是很傳統的中式結構,畢竟這棟閣樓本來也不是為卡薩琳娜建造的,只是顧遇院子里就這棟小樓適合卡薩琳娜居住。
她打掃完一樓來到二樓,然后進入卡薩琳娜的臥室,重要的東西都被帶走了,只在梳妝臺上留下了一些不常用的首飾、梳子。
房間正面還有一張尺寸很大的結婚照,并非中式,而是在懷特家族教堂拍的那張。
照片中兩人并肩站著,卡薩琳娜拿著橘子花,顧遇筆直佇立看著觀眾席,兩人沒有很親密,但臉上都掛著幸福的笑容。
顧青卿打掃完后就退了出去,她返回院子,確認沒有遺漏什么事,就趴在石桌上。
午后的陽光照在她的臉上,她像是睡著了一樣靜謐、安詳。事實上她真的睡著了,在這滿是鮮花的庭院里,在陽光的沐浴中放下所有的事情,安安靜靜地讓自己的心靈達到遙遠的彼方,那里治愈而溫暖。
不知過了多久,顧遇打開門,提著黑月從房間里走出來。一開始還是大手大腳的,看到顧青卿后放緩了自己的腳步和動作。
他輕手輕腳地走到顧青卿身邊,看著她的睡顏,就這么盯了一會兒,他返回自己的房間拿了一條毯子出來,披在她的背上。
他又看了一眼顧青卿,才放心地走出院子大門,應該是想出去練劍。
顧遇走后不久,顧青卿就睜開了眼睛,到了他們這個境界有人靠近又怎么會不知道。她換了一個姿勢,握緊身上的毯子繼續睡。
到了晚飯的時候,顧遇從外面回來,他坐在石桌邊,邊吃邊對顧青卿問:“有沒有想過,如果你是一個正常的孩子,現在應該過著什么樣的生活?”
顧青卿怔了怔,眼眸下垂:“青卿不明白公子的意思。”
顧遇看了看院子里的大樹,語速緩慢,語氣略顯低沉:“我回來的時候就在想,如果你的體質沒問題,也沒有被淑女帶回來,而是像其他孩子那樣,正常地長大,正常地生活,會不會要比現在幸福很多?這樣你就不用再經歷那些訓練,不用從小日日夜夜地保護著一個人,不用聽命令做自己不愿意做的事,這樣的生活才是人生不是嗎?”
“青卿覺得現在這樣就很好。”顧青卿盯著平整的石板,那里什么都沒有。
顧遇笑了笑,說:“那你小時候有沒有這么想過呢?你小時候很害怕的吧。”
想過嗎?
應該是想過的。
即便是現在,每當走在街上看到那些普通人,自己腦內也會時常幻想,自己要是一個普通的女孩子會是什么樣的?
大概會在孤兒院順利地長大,等到了一定年齡就會被人挑中領養。自己會去到一個新的家庭,養父母會對自己很好,把自己當成親生女兒那樣教育培養。
之后考個好高中、好大學,就算成績不好也沒關系吧,因為自己很漂亮,以后說不定可以去當模特、去當明星。賺了很多錢后,就開始給養父母養老。
自己也會遇到喜歡自己的人吧,畢竟自己很漂亮,喜歡自己的估計不會在少數。那自己喜歡誰呢,應該和一個什么樣的人結婚生子?自己想不出來了,那個人的臉是空白的。
不過如果對方是公子的話好像可以接受,畢竟自己從小就開始觀察他了,那時候他小自己也小。自己見過他太多的事情和不同面,有好的有壞的。
很多人也許都沒像她這么經歷過,從有意識起,就被告訴她是為某一個人而存在的,這輩子只要不死,就要永遠為那個人服務。
她反抗過,痛哭過,也吶喊過,但是沒人離她,難過的時候她只能偷偷躲在她的小窩里,抱著膝蓋偷偷地抹眼淚。還得抹快點,因為外面還有很多訓練等著她。
她曾經很痛恨那個叫顧遇的人,要是沒有他,也許自己就不用訓練了,也不用每天都這么累,受這么多苦。
那時候天真的她還想著以后有機會了,一定要狠狠教訓一下這個人。
后來她到了十三歲,接到保護顧遇的任務,這時候戾氣已經被抹平了很多。
但她還是很高興,終于能見見這個讓她受盡“折磨”的罪魁禍首。
見到顧遇的第一天,是在一個公園里,顧遇一個人在草坪上練歌。
自己打扮成一個小乞丐,在周圍游蕩,淑女那天告訴她,有人會來刺殺顧遇。
她靠近顧遇的時候努力觀察四周,廢了九牛二虎之力,終于摸到了顧遇身邊。
顧遇一看身邊來了一個小乞丐,從口袋里掏了一些錢,對她友善地笑了笑,就把錢放到她的碗里。
她愣了愣,不是因為對方的笑容有多強大,而是自己的心臟貌似被對方吸引,過于接近就會高速運載。
可就這么一愣神的功夫,下一秒數把飛刀從樹林里竄出,速度非常快,擲飛刀的人是個高手,哪怕自己是正常狀態都不一定能反應過來。
可顧遇這個普通人反應過來了,他是怎么做到的?那一瞬間他就像突然激發潛力變成了超越者,以遠超常人的速度將她推開,數把飛刀全都扎在了他的身上,血流不止。
她直接呆在原地,第一次出任務就失敗了,本應該被她保護的人,卻因為保護她挨了好幾刀,他那時的反應明明可以自己先跑的。
天上有無人機飛過,扔飛刀的人沒有冒險過來查看,再沒有動靜。
她六神無主,看著滿身是血的顧遇,一時間失去主張,過了幾秒才反應過來,要把顧遇送去治療。
這里車開不過來,她得把顧遇送到公園外面才行,她抱著顧遇一直往外面跑。
顧遇中途的時候就失去了意識,身體氣息也恢復到正常人水平,呼吸非常微弱,搖搖欲墜。
她很急,從來沒有這么著急過,她拼命地跑,可能是因為顧遇死掉她會受罰,也可能只是單純地不想顧遇死。
看著顧遇越來越微弱的呼吸,她眼淚都快流出來了。來之前她還高興,能見見讓自己受苦的正主了,誰知道剛見面對方就因為自己,馬上就要死了。
最后,她還是把顧遇送上了來接他的車輛,她留在原地看著車輛消失在眼前。
這時候一些畫面浮現在她的腦海里,那是淑女以前跟她說的:“你現在討厭他,但在未來你會心甘情愿地保護他,這是天命,你不可能違背,就連我也在之中……”
之后不久,顧遇康復出院,她一直游蕩在顧遇周圍,有次她又打扮成了乞丐的樣子,顧遇遠遠地就看到了她。
他給了她好多錢,還給了好多吃的,說謝謝送他去醫院,不然他可能就死在半路上……
那些東西她一直留著,沒有吃掉也沒有使用,保存在她的住處。
神奇的是,之后不論她偽裝成什么樣,他都能一眼就認出她。
“這不是我們學校的校服么,你不當乞丐了?在我們學校讀書?”
……
“嗨,你也來這里逛街啊,你怎么不跟我打招呼,我注意你好久了。”
……
“我媽說有個表妹會來我家做客,原來是你啊,咱們真有緣!”
……
“你怎么在這當服務員?是兼職嗎,吶,這是我給你的小費。”
……
一直到16歲,只要她敢出現在顧遇面前,就百分百會被認出來。
后來她即使偽裝,也是離顧遇遠遠的,不正面出現在顧遇眼前。
就這樣來到了三年后,顧遇18歲的時候,那時他正處在人生低谷期。
她化了妝,在他外出的時候再次出現在了他的面前,這一次他好像沒再認出她。
他們一起去了酒店,她給他下了藥,他們發生了一段旖旎的關系。
其實有一小段記憶顧遇沒記起來,那就是發生關系后她沒有立刻離開。
兩人從睡夢中醒來,他看著正準備離開的她問:“我們是不是見過?”
她冷漠地搖頭。
顧遇卻一拍腦門說:“我想起來了,你是那個救過我的人……”
……
空白的面孔漸漸拼上了拼圖,和什么人結婚生子呢……果然,要是公子就好了!
顧青卿大大方方地對顧遇說:“青卿想過哦,想過被人領養、想過讀書賺錢、想過和喜歡的人結婚生子。”
“你喜歡誰?”這下輪到顧遇微愣。
“不告訴公子!”顧青卿露出狡黠的笑容,雙手纏在一起放在身后,腳步輕盈地走向廚房。
無論現實還是幻想……
不論是作為超越者還是普通人……
青卿都想和公子相識,然后和公子一起走下去……
顧遇望著她的背影又愁又喜,愁的是她可能真的有喜歡的人。顧遇剛踏入超越者的世界就一直被她保駕護航,對她很是依賴,尤其知道兩人發生過關系,這個心情就更加微妙……喜的是,她看上去很開心,她開心顧遇就跟著開心了。
“奇怪,總感覺和她好像很久以前就認識了……”顧遇晃晃腦袋,什么也想不起來。
吃晚飯時,顧遇想讓顧青卿坐下來一起吃,實際上在美利堅遇到顧青卿后,顧遇很多次都要求顧青卿和他一起吃,但顧青卿每次都拒絕,堅持守在餐桌旁。
顧遇只得逞過一次,就是那次顧青卿受重傷,顧遇用武力手段強逼著顧青卿坐在餐桌上和他一起進餐。結果還被顧高山撞見,說她不懂禮數。
不過現在不用擔心這些,顧遇在顧氏已經有了一定話語權。
即便是回歸顧氏后,顧青卿也跟了他很久,估計沒人敢在他面前說三道四。
見顧青卿還是不愿意落座,顧遇只好讓自己吃快點,不讓她一直站著。
“我出去練劍了。”顧遇向顧青卿揮手告別,給她留出空間。
“公子小心,早點回來。”顧青卿像往日那般,對顧遇囑咐。
“知道了。”顧遇的身影消失在屋外,聲音遠遠傳來。
顧遇提著黑月,走在碧波庭內,隨著天色變暗,他的內心也跟著平靜。
碧波庭內沒有路燈,照明只能靠各個庭院前的燈籠。
不過生活在碧波庭內的人大多都是核心子弟,夜視能力要比常人強很多,哪怕只有一點點光線,對路面也能看得一清二楚。
碧波庭范圍很大,每個庭院之間相隔也都很遠,而且很多庭院都是閑置狀態,一眼望去烏漆墨黑,跟陰宅似的。
“這個世界應該沒鬼吧?”顧遇心里犯嘀咕,早知道應該等顧青卿吃完飯,把她一起帶出來的。
顧遇轉頭,剛想往碧波庭外走,誰知就看到一個黑影忽然出現在自己眼前,嚇得他大喊了一聲:“鬼啊!”
他仔細一看,發現不是鬼,而是一個一身優雅黑裙的女人,他說:“安長老?”
對方正是元老會成員安長在,雖然已經36歲,但外表卻只有二十多的樣子。
安長在隨意地看了一眼顧遇:“顧遇,你作為顧氏的準繼承人,一驚一乍,要是讓外人看到,只會讓人瞧不起顧氏。”
“下次注意、下次注意。”顧遇打了個哈哈。
安長在沒有和顧遇多說什么,向著碧波庭外走去,身形飄忽,轉眼就沒了蹤影。
能在顧氏當長老,起碼是7級超越者,這還只是門檻,不是所有7級超越者來顧氏當長老,顧氏就會同意。
實際上從古至今,外姓在顧氏當長老的次數極為稀少,不超過一手之數。
而安長在能做長老,其一是因為她身份特殊,她是上任家主夫人的侄女,嚴格來說顧遇得喊她一聲表姨。其二,她曾為顧氏做過很大貢獻,加上7級的硬實力,所以就破例成了顧氏的長老。
7級超越者啊,能悄無聲息地走到自己身后合情合理,理論對方吹口氣自己都不一定頂得住。
這么晚了她去哪啊?
這些長老平時都是神龍見首不見尾,不是閉關就是趕往其他地方參加重要會議,很難見到。
顧遇除了和顧劍依問劍的時候見過一次安長在,再往前追溯就是他上次去美利堅,在機場的時候看到過她。
對方支持的是顧墨齋,和自己派系不同,應該是不太喜歡自己的,以后還是盡量避著,省得出現意外。
他繼續往前走,沒用多久就離開了碧波庭的范圍,這一路上偶爾會碰到提著燈籠的丫鬟下人,都會跟他行禮打招呼。
落花溪,這是位于碧波庭外的一條小溪,顧氏莊園建立在群山之間,這條小溪蜿蜿蜒蜒地穿過顧氏莊園,直通某座山的山頂。
小溪區域都是自然景區,或者都是無污染的建筑,例如復古建筑什么,工業化建筑在設計之初都會避開溪水。
在小溪的兩側種滿了花卉和花樹,不論什么季節總有花瓣在溪水倒影中盛開,最后掉落在溪水之上,順著溪水漂到不知道的地方去。
安成長走到落花溪旁,她的黑裙繁瑣華麗,上面鑲嵌著許多細小的鉆石,在月光下星光點點,像是一只在水中熠熠生輝的高貴黑天鵝。她穿著黑色的高跟,頭上戴著黑色的發簪,像是一位中世紀的貴族,端莊大方,典雅而美麗。
她望著流水中的落花,不作聲響。她來到顧氏已經二十多年,而自己原本的家,卻已經被毀于一旦。
那曾經也是一個準頂級的家族,雖然一直沒有7級超越者,但每代家主都非常逼近那個門檻,如果家族沒有毀滅,那到自己這一代,家族大概就能晉升到頂級之列。
說來也是天意,家族毀滅的那天,她還只有十多歲,跟著下人來顧氏探親,這一探就沒回去過。就像一只外出覓食的小鳥,回家的時候發現整個鳥窩都被人端了。
后來她慢慢長大,也知道了覆滅自己家族的兇手,可對方非常強大,那時候顧氏正在爭奪天外來物,沒空抽出人手報仇。
天外來物爭奪完,顧氏也元氣大傷,家主和家主夫人更是齊齊殞命。
顧氏沒法幫忙,她就只能自己找辦法,甚至曾一度打算脫離顧氏。
之后她找到了一個高人,對方精通天演之道,雖然實力不及8級,但在因果命運一事連8級超越者都要找他幫忙。
那個老人當時正在寫寫畫畫,他看到安長在就已經明白對方的來意。
他只對安長在說了一句“你的機會在顧氏”,然后就指了指桌上的硯臺。
安長在原地沉默許久,對老人行了一禮,就回到了顧氏,接著幾年后就成為了顧氏長老,開始扶持顧墨齋一脈。
其實她不知道的是,在她離開不久,老人皺著眉頭自言自語:“她應該沒理解錯吧,我說的是下任黑月之主,算了算了,不管了,什么芝麻綠豆的事都來找我……”
安長在的影子被月光拉得很長,今晚的月色格外皎潔,流水也清澈、動聽,她從水中撈起一片花瓣,注視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