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歸計劃定在十點。

夜晚十點，市區(qū)除卻夜市街外，大大小小的商鋪基本關(guān)閉完整，白日里車水馬龍的街巷也久久難覓行人蹤跡，與街巷相反的是一棟棟高樓大廈，每一層都將點亮不同色系的燈。

城市人安靜躺在家里享受一天的放松時間之際，是他們的逃離時分。

少年抬起手腕，看了腕上帶的表，指針悠悠轉(zhuǎn)，八點半，距離回歸計劃開始還剩一個半小時。

他聯(lián)系上邊葵，一遍聽他報告，一遍步履匆匆往夭夭小區(qū)走。

走出神明包子鋪五分鐘的時間，掛斷電話時，他心情感到無比暢快。

他看著家家戶戶亮起的燈，再看看燈光與月光找不到的陰影角落，或是由于燈光與月光作用造成的黑沉地方，再無所彷徨。

他走進(jìn)燈光照耀下的長道樹影。

星云的肯定回答，令這座城市的光芒照不到的陰影角落生了許多明亮。

“薄初昱。”長道樹影盡頭，薄父站在那兒，挺立如松。

薄初昱停步，遙遙看他。

“不要跟那一類人來往，那一類人是極其自私的物種。”

那一類人是誰？

薄父沒有言明，但薄初昱順著他視線回頭看過去，那一排門面里“神明包子鋪”店不見蹤影。

那一類人指的是星云一家。

所以，他剛才去找星云的事被他撞見了，他撞見了多少？

他看著薄父，從薄父不容抗拒的命令般的神情中瞧出，薄父看了全程。

“……”他極慢的眨了下眼，時光如凝滯般，他與薄父對峙。

“我也自私。”

“我還是會同她，同他們來往。”

少年擲地有聲。

寂靜夜色里，一聲帶著嘲諷的低笑分外刺耳。

“他們那一類人需要媒介才能出現(xiàn)在我們眼前，你以為他們需要的媒介是什么？是旁人心甘情愿的代價。”

“出現(xiàn)即是代價。”

“你的身邊，是誰替你付了代價？”

薄父警告性的提點，“終止吧，他們那一類人不是我們能招惹的人。”

“神明？”薄初昱看著薄父警告的雙眸，緩緩勾唇。“他們那一類人指的是神明？”

薄父雙眸抬了抬，似是不解薄初昱怎么知道，然后沉默。

少年從薄父的沉默中窺到真相。

“父親，如果出現(xiàn)即是代價，那這代價我不是不愿意付。”

“冥頑不顧。”薄父怒罵，“用別人付出的代價來換你自己一時片刻的歡愉，我就是這么教你的嗎？”

薄父語速很快，相比之下，薄初昱仍然是那種緩緩的腔調(diào)，顯得鎮(zhèn)靜又從容。

“那我還。”

少年的堅決令薄父一時間啞口無言，最后，聞得一聲嘆。

“阿昱，你還得起嗎？”

……

薄初昱滿懷心事的回到夭夭小區(qū)時，時間過去半個小時，現(xiàn)在是夜晚九點，距離回歸計劃還剩一個小時。

小區(qū)內(nèi)各家還亮著燈，但陽臺外掛衣桿上空空如也的景象還是昭示了所有人的準(zhǔn)備就緒。

按照事先安排，十點一到，以樓為單位，在各小隊長的帶領(lǐng)下迅速撤離。

但薄初昱在小區(qū)的中心廣場里站了一會兒，頭頂是明閃閃的群星，廣場東南西北四個方向都有蒼蒼巨樹的斑駁影子。

晚風(fēng)晃蕩下的樹影壓著暗潮涌動。

薄初昱忽然摁響警告鈴，所有夭夭小區(qū)內(nèi)的妖籍人類都收到了那短暫而急促的警告鈴聲。

千家萬戶燈驟然熄滅。

與此同時，另一聲高昂的哨聲從夭夭小區(qū)鐵門傳進(jìn)來，緊接著，不同的哨聲四面八方響應(yīng)。

“動手。”

獵殺者隊伍踩著樹影從四面八方翻進(jìn)夭夭小區(qū)，逼近夭夭小區(qū)內(nèi)的每一棟樓。

少年筆直身影里滿是肅殺氣。

“所有人，撤。”

獵殺者頭領(lǐng)摘下帽子，手尖抵著黑色帽子搖晃轉(zhuǎn)圈，他玩味的走到薄初昱面前，笑得陰險，“薄初昱？或者應(yīng)該叫你少族長。”

獵殺者頭領(lǐng)看起來年歲不大，二十來歲的青年模樣，細(xì)眉小眼，長相就很邪。

“親愛的少族長，束手就擒吧。”越笑越猥瑣，“你們的回歸計劃早在我們掌握之中，小區(qū)之外我們布下了天羅地網(wǎng)，放心，這次你們一個都逃不掉的！”

見狀，薄初昱單單吐一個字：“滾。”

然后，無數(shù)黑衣人從他身后閃現(xiàn)，同他一起跟獵殺者頭領(lǐng)及他帶來的人纏打在一起。

薄初昱等人是妖籍人類，沒有那種點石成金的妖力，只是身手比人類中最擅作戰(zhàn)的人更為敏捷，所以，哪怕在幾近一敵十的人數(shù)懸殊之下，他們?nèi)匀惶幱谏巷L(fēng)。

但在獵殺者頭領(lǐng)纏斗對象指向正在逃離的普通妖籍人類之后，薄初昱等人為了保護(hù)那些人，漸漸落了下風(fēng)。

有些人身上掛了彩。

不過，縱然處于下風(fēng)，他們這行人還是擋住獵殺者頭領(lǐng)及解決掉夭夭小區(qū)外埋伏的獵殺者。

他們身上帶傷，目光看向遠(yuǎn)去同胞的背影，只有一個信念：平安回歸。

以血肉之軀鋪就回歸之路。

百余黑衣人撕出一條生線后，只剩下不到一半人數(shù)。

薄初昱帶著他們且戰(zhàn)且走。

眼看著，就要逃之夭夭。

但邊葵的聲音給了他重重一捶：“昱哥，五、九、十二小隊失去聯(lián)系，我正在往他們失去聯(lián)系的方向趕，請昱哥快速前往回歸地點，其他小隊在回歸地點等你。”

奔跑速度如殘影的身影以最快的速度停了下來，晚風(fēng)一吹，少年渾身發(fā)抖。

代價，代價，代價？

他回想起星云曾被破消音的字句，無法言說的秘密，也想起邊葵無端端丟命又吐血，涼意攀附熱血游走周身，他整個人冷得如同掉進(jìn)一口冰窖里，怎么爬也爬不出來，到最后連聲音都喊不出來。

他嘶啞著，哽咽著，艱難吐出一句：“我來。”

那邊，邊葵頓住。

呼嘯風(fēng)聲止住。

邊葵：“昱哥，別來，你會死。”

邊葵夢見過薄初昱的死亡，他之前沒有把這件事告訴薄初昱，而是在與薄初昱前往高層住所參加回歸計劃各類事項商議的時候，請求將自己的位置跟薄初昱的對調(diào)。

此刻，他們距離足夠遠(yuǎn)，遠(yuǎn)到薄初昱趕不過來，所以和盤托出并不是一件需要糾結(jié)的事。

“昱哥，其實，我并不想回家。”暗淡嗓音之后，變得歡喜起來，“不怕你笑，我很喜歡上學(xué)，縱然成績很糟糕。”

“昱哥，好好活著。”

這世界，只有他一個人知道五、九、十二小隊以及他，無人能活。

通話中斷。

薄初昱猛然閉上了眼。

“少族長….”

少年抬手，氣息陡然涼透，“所有人火速趕往回歸地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