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趁其不備，在對方開門的一瞬間，逃了出來。

在沖出去的那一刻，我才發現，原來外面的世界是這么大，大到我找不到方向，大到我不知如何前進，大到我看不到任何一個盡頭。

這和剛才那個房間不同，也和，那個明亮的小房間不同。

我要找到那個明亮的小房間，我要，找到她。這是我唯一的念頭。

“誒，有小貓誒！咪咪，過來！”有個人類女孩蹲下身來，向我招手。

我只需要輕輕一聞，就知道不是她。

另外，我不叫咪咪，我有名字，我叫板栗，是她取給我的。

我只會叫這個名字。

我瞧了一眼那個人類，轉身溜進小巷。得先找一個沒有人類的地方躲一會兒，究竟要怎樣在這偌大的世界里找到她，我還需要好好想想。

小巷里安靜了很多，這里是一處死角，堆放著人類不要的雜物和一些垃圾。混亂、骯臟，彌漫著一股奇怪的臭味，但我別無選擇。

我找到一個紙箱，想要躲進去，當我靠近嗅了嗅——等等！

“是誰！！！”

一聲充滿憤怒與敵意的貓叫聲，我從未聽過這樣有力的嘶吼。

我下意識拱起后背，身上的毛根根分開、豎起，小心翼翼地向后退。

一個身影從紙箱后方出現，對方邁著緩慢地步伐向我靠近，雙眼里寫滿了輕蔑。

是一只成年三花貓。

“新來的？”對方舔了舔爪子，漫不經心地問道。“家貓吧？身上這么干凈，還有一股——”她湊近了我，聞了聞，很快退了回去，坐下來，由高至低審視著我，“人類的味道。”

“嗯，我是家貓……幾分鐘前。”

“哦？”對方似乎對我這個回答很感興趣，她重新站起身來，圍著我踱步，“讓我猜猜，被骯臟的人類拋棄了吧？”

拋棄……她對我所做的這件事，算拋棄嗎？似乎不是的，她并沒有將我扔到大街不管，她只是把我送回到原來的家里。我……我不想這樣說她。

“沒有，我、我自己跑出來的。”這次換我坐了下來，我揚起下巴，盡量給自己底氣。

“跑出來。如果不是人類對你不好，你為什么要跑出來？在我看來，這與拋棄沒什么差別。”對方走到我面前停了下來，她猛然湊近，嚴肅的貓臉直逼我眼前。

我的前爪不自覺地輕輕交替踩地，想想應該怎么回復她。

“嘖，看來是一個對人類還抱有希望的家伙。”對方沒有再逼迫我，她轉身輕輕一躍，跳上剛才的紙箱，伸出前爪舔了舔。

“當然，并非所有人類都是骯臟的，她就不是。”

“她？誰？拋棄你的人？”

“……！”這三花不會是看出來了吧？不、我可不能讓這三花以為她是個壞人。“才、才不是呢！她對我很好，我很喜歡她！”

“那她為什么不要你了？”

“她只是因為太忙了……總之，她沒有拋棄我，她只是把我送給別人了而已！”

“可愛的小奶貓，真是會被人類的套路所迷惑啊。如果她真的很喜歡你，就不會放棄你。就算讓你演那些無聊的短視頻發到網上換錢，也不會放棄你，明白嗎？”

“我不許你這樣說她！”一瞬間，我不知道哪里來的勇氣，我沖向了那只三花，將她從紙箱上趕了下去。

接著，我意識到我做了一件愚蠢的事。

三花貓弓起背來，匍匐在地，接著后肢猛然用力，如子彈般沖向我，將我撲倒在地。她的身形是我的三倍，無論是速度還是力量，我都不是她的對手，只得被她的爪子死死按住。

“阿秋！”我這出其不意的噴嚏嚇了對方一激靈，對方突然松了勁兒，放開了我。

我笨拙地扭動了一下身子，從地上爬了起來，連連后退了兩步。

“感冒了？看來對方把你照顧的不太好。”

“不，她帶我去過醫院了，是我自己不愛吃藥……也不喜歡藥滴鼻子里才一直沒有好……”

“你真的很維護她。并且為了這個人類，對自己的同類大打出手。有意思。我很好奇，這個人類究竟給了你什么好處。”

“她給了我愛。”

“愛？罐頭？貓條？每天給你鏟鏟屎？這就是愛嗎。”三花貓顯然不以為然。

“總之，我說什么你都不會相信，我不說了。”

當務之急，是相處找到她的辦法。我不想與這三花貓繼續糾纏下去，轉身準備離開。

“你從來沒有離開過人類的給你圈定的空間，你覺得，憑你現在的能力真的可以找到你想找的人嗎？”

我剛要邁出的左爪，在聽到這句話后，下意識地收了回來。

“怎么？不走了？”三花貓從我身后逼近。

“你說得沒錯，我……找不到她……”我失落地低下頭，愣愣地看著自己的前爪。

“叫什么名字。”

“板栗。”

“又是吃的，人類還真是喜歡給寵物取成食物啊。”

“你呢？”

“皮蛋。”

“你也是吃的誒！啊……我……只是覺得很巧……沒別的意思……”

“走吧。”

“去、去哪？”

“雖然你是個對人類依然抱有妄想的貓，但既然開始流浪，那就是友軍。我會給你一些幫助，繼續流浪也好，還是想找到那個人類也罷。”對方頭也不回地向前走著。

“真的嗎？！”我興奮地快速跟了上去。“對了，我媽媽也是三花貓。”

“別套近乎。這世界上大部分貍花貓的媽媽都是三花，這不是什么稀奇事。”

“還有白貓、橘貓、黑——啊……您別……瞪我，我閉嘴，我閉嘴！”

跟著皮蛋，我們一路跳上圍墻前的雜物。由于我的力量不夠，差點從最高處滑落，還好被皮蛋一口咬住后頸，才沒有摔個貓吃屎。

“就這能力，別說找到那個人類，在野外活不過三天。”皮蛋向我投來蔑視的眼神，我打了個哆嗦。

跟著皮蛋翻過圍墻，我被后面的一幕給驚呆了。

這是一片廢棄的小型游樂場，周圍早已被高高的圍墻圈了起來，四處雜草叢生。曾經應該很好玩的小游樂設施如今銹跡斑斑，殘的殘、破的破，也都無法再使用。

而雜草間、廢棄的設施上，全是貓……全是……

我簡單數了數，得有三十來只，大大小小，各式各樣的貓……

見到皮蛋，這些貓的注意力都集中了過來，他們停下原本在做的事，紛紛向她走來。不少流浪貓上下打量著我，更有毫不畏生的貓湊到我身邊聞聞我的屁股，試探我的底細。

“老大，這小貓仔是誰？新來的？”一只瘦瘦的無毛貓首先發話，她的叫聲很細膩，很好聽。

不過……無毛貓好像是很名貴的品種吧？她為什么會流浪呢？

“板栗，新的流浪貓，大家認識一下。”皮蛋舉起右爪一爪拍到我后腦勺上，我一個踉蹌，險些沒站穩，還沒忍住得打了個噴嚏，引得周圍的貓一陣笑。

“要我說，這貓仔未免有些太弱了。而且，你生病了吧？我記得咱們這有規矩，生病的貓需要單獨隔離起來，等沒問題了再和大家接觸。不然，我們這么多貓，一旦感染起來……畢竟我們都是沒人管的野貓，病亡起來很快的。”講話的是一只灰色的中年公貓，他的左眼瞎了，有一道明顯的刀疤，疤痕上已不再生長毛發。

他的聲音有些沙啞，音調也較低沉。看我的眼神里充滿了敵意。

“他的病我審查過了，不是很嚴重。大家和他保持距離。我會給他找治療感冒的野草，吃幾天應該就會好。”皮蛋向前一步，她一講話，不需要多狠的語言，光氣勢上就立刻壓到了對方。

不愧是老大。

“嚯喲，那他最好是。”中年公貓輕哼一聲，轉身退到貓群后方。

“治療感冒的野草？你懂得好多啊……”我抬頭看著皮蛋，陽光正照在她臉上，逆著光，恍惚間，我想到了我的媽媽……

“流浪貓的必備技能之一，尋找可以救命的東西。多試幾次，你就知道哪些東西能吃哪些不能吃。吃了究竟是會死還是有用。要流浪，你要學得還有很多。”

在皮蛋的帶領下，我來到游樂場最角落的輪胎邊上。

“你住這。”

“這？”

這只是一個破舊的輪胎，有一個大大的窟窿，我正好可以鉆進去。周圍是雜草和石子，灰塵和泥土到處都是。

“和貓窩或是人類的床比不了。后悔了？”皮蛋那居高臨下的蔑視神情又出現了，這一次，她似乎還帶有一絲笑。不是譏笑，更像是一種挑戰。

“不，不后悔！”我嘴上說著不后悔，心卻怦怦直跳。我好想她的床，好想她的味道，想她撫摸著我、我依偎在她身邊緩緩睡去……

“行，你先休息吧，先適應適應環境。”

皮蛋頭也不回地離開了。其他貓咪也都散去，找吃的，或是小憩一下。

我盯著廢舊的輪胎好一會兒，咽了一口唾沫，鼓起勇氣，鉆了進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