韓智回到家的時候，看見上房的燈還亮著，隱隱約約還能聽到《李豁子離婚》的唱段。

“清早起來去拾糞，回家不見我的女人……”

這是父親最喜歡的。

天這么晚了，他本來不想去打擾，可是安小芳帶來的消息，仿佛一把鍘刀，懸掛在頭頂，稍有不慎，便是萬劫不復。

他知道一個發(fā)了瘋的大嘴，有多么可怕，下手有多么狠毒。

如果讓他知道是父親和曹叔踩他的臉，拍他的板磚，那么后果不堪設(shè)想。

韓智敲了敲門：“爸，媽，你們睡了嗎？”

“小智呀，快進來，外面涼。”

馬淑芬提拉著鞋，連忙給韓智開了門。

“小芳送回去了？”

“嗯。”

自從與繼母之間打破隔閡之后，韓智覺得馬淑芬對他好的過分，甚至不亞于韓麗了。

“這就好！這就好！”

馬淑芬打心眼里喜歡安小芳，而且她聽說，安小芳的父親就是大名鼎鼎的安順。

如果和安家攀上親家，那么老韓家就苦盡甘來了。

“爸，你的3515皮靴呢？”

“我給鄉(xiāng)下你三叔穿了，昨天你三叔來城里糶蜀黍，我就把皮靴給他了。”

“給三叔了也好。”

老韓家四個兒子，兩個女兒。

韓澤排行老二，除了大哥韓華之外，還有老三韓民和老四韓福。

韓華從部隊復員之后，分配到某國營工廠工作。

韓澤初中畢業(yè)，因為機緣巧合，經(jīng)同村人提拔，進了縣醫(yī)藥公司，端了鐵飯碗。

韓民人老實，去鄰村當了上門女婿。

而老四韓福，一歲的時候，就送到一個遠房親戚家做養(yǎng)子。

大女兒韓梅嫁到東面鄰村，丈夫是鄉(xiāng)村民辦教師，日子過得還行。

小女兒韓霞嫁到西面鄰村，丈夫是老實巴交的莊稼漢，日子雖然辛苦，但好在充實。

兄妹幾個，算起來就三叔艱難。

小時候，三叔待他最親。

母親自殺后，三叔天不亮就帶著干糧，進山伐樹，晚上十來點才回來，腳都磨破了。

就這樣，三叔做了大半個月，才攢夠了錢，到集市上買了一只奶羊，給韓智擠羊奶喝。

后來父親去世，三叔把韓智接到家里，當親兒子養(yǎng)，還說有他一口吃的，就餓不著韓智。

那時候，三叔的岳母還在，整日嘮叨個不停，韓智不想黑三叔添堵，才悄悄離開了。

后來，韓智在監(jiān)獄服刑的時候，三叔去給鄰居家?guī)凸どw房子，被水泥板壓死了，享年還不到38歲。

后來三嬸改嫁，撇下了一雙兒女。

堂妹韓云初中剛畢業(yè)，就早早出嫁，作了他人婦。

堂弟韓林出國跑船，賺了些錢。

回來買了輛東風搞貨運，生意本來做的不錯，沒想到后來得了精神病。

韓智重生前一天，還去精神病院看過他。

不犯病的時候，堂弟和常人差不多。一見面就抱著韓智哭，說想要出去。

韓智也想把他接回去，可是條件不允許。

不是管不起堂弟吃飯，而是堂弟的病隨時都有可能犯，他家日子也過得緊巴巴的，實在沒錢請護工，一天二十四小時看著堂弟。

記得當時，韓智是逃出精神病院的。

一個人活在世上，真的有太多的苦難和不甘心，有些事情真的不是你想去做，就能夠做到的。

想起往事，韓智心里難受，眼淚在眼眶里直打轉(zhuǎn)，一下沒忍住，流的滿臉都是。

他覺得挺對不住三叔一家。

好在，他重生了，父親還在，三叔還在，一切遺憾還來得及彌補。

韓智想著高考過后，回去看看三叔，給他找一個能賺錢的好項目，不求大富大貴，只要小康生活，一家人平平安安就行。

韓澤和馬淑芬看到兒子突然哭了，嚇得夠嗆。

韓澤：“小智，咋啦？誰欺負你了？”

馬淑芬：“怎么啦？和小芳鬧別扭了？不可能呀，那丫頭看著不像是胡攪蠻纏的人吶！”

面對父母這男女混合雙拷問，韓智也不知道如何解釋，實話實說肯定不行。

這兩位不會相信不說，沒準還會把自己送精神病院去。

韓智沒辦法，只好拿安小芳頂缸：“和那丫頭拌了幾句嘴，也沒啥，過一會兒就好了。”

韓澤哼了一聲：“有點出息中不？一個大小伙子，為了個小丫頭，看你那眼淚，嘩嘩流，小心把曹勉家的房子給淹了。”

韓智這是啞巴吃黃連，有苦也說不出來。

只能是把淚水擦干，捏著鼻子承認錯誤：“爸，您說得對，再漂亮的女孩子，也不能慣著。”

韓澤臉色好看了不少：“對頭！安順的閨女又如何？比誰又高貴不到哪兒？”

韓智不敢就這個話題繼續(xù)下去，否則安小芳的人設(shè)，隨時都有崩塌的可能。

這可是無妄之災吶！

人家好好一姑娘，幫自己頂一口缸可以，但是不能所有的缸都讓她頂著呀！

韓智情急之下，把兜里的BP機掏出來，往桌子上一放：“爸，我給您買了一個BP機，摩托羅拉漢顯的，費用交了，已經(jīng)開通，號碼就寫在包裝盒上，您看看喜不喜歡？”

“BP機？真的是BP機！”

韓澤交游廣闊，早就想弄個BP機掛腰間了。

可是拿東西看著不大，就是貴的要死，買一個漢顯，得用他一年的工資，實在是買不起。

沒想到，兒子卻送他一個。

韓澤睡意全消，鞋也不穿，光著腳踩在地上，把漢顯BP機往腰里一掛，顯擺似的轉(zhuǎn)了兩圈。

然后沖著老婆孩子各問一句：

“他媽，你老公帥嗎？”

“小智你老爸帥嗎？”

馬淑芬樂了：“帥，如果不帥，當初我也不會嫁給你！”

而從韓智嘴里，則蹦出來兩個相當新潮的詞語：“帥呆了！酷斃了！”

一家三口鬧了一陣，韓智剛要告辭，突然發(fā)現(xiàn)馬淑芬的臉上，有一種奇怪的神色。

韓智仔細觀察，發(fā)現(xiàn)她一雙眼睛盯著BP機不放。

不是那種對新事物的驚奇，而是帶著一種失落，或者說是心有不甘。

韓智心里咯噔一下，糟了。

光知道送父親禮物了，可是馬淑芬那邊，卻一點兒表示都沒有，難怪人家有想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