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是之前，韓智肯定會摔門而去，哪怕餓著肚子，在大街上胡亂逛一天，也省得受這種鳥氣。

但現在，韓智卻笑了：“媽，多大點兒事，值得您發脾氣嗎？氣壞了身子骨，誰給我們做飯？”

馬淑芬如遭電擊，身體一僵，有些不相信自己的耳朵：“小智，你剛才喊我什么？”

“喊你媽呀！自從三年前我爺爺奶奶過世，我們一起生活，您給我做飯，給我買衣服，再說你是我爸的媳婦，我妹妹的親媽，您不是我媽誰是我媽？”

韓智這番話說的真情流露。

馬淑芬破天荒地對著韓智笑了，還從身上摸出了一張皺巴巴的十塊錢，塞到韓智手里。

“小智，早就餓了吧？帶你妹妹去街上吃館子吧，吃完后再去看場電影。”

這是當時最大面值的鈔票，老百姓都親切叫它大團結。

除了開學那天要交學雜費，韓智身上從來沒裝過這么多錢。

“下館子了！看電影了！”

韓麗高興得又蹦又跳。

韓智捏了捏手里的大團結，想要拒絕，可是嘴巴張了張，卻是什么話都沒說出來。

韓麗拉著韓智的手：“哥，快走，我的小肚肚已經饑渴難耐了?！?

韓智被逗樂了：“小麗，你想吃什么？”

韓麗脫口而出：“我想吃餃子，街口三鮮餃子館，豬肉大蔥餡的。”

走到門口的時候，韓智回頭看了一眼馬淑芬，只見她在悄悄抹眼淚，嘴角的笑容還在。

原來自己這一聲媽，殺傷力如此巨大。

韓智再叫一聲：“媽！”

“怎么啦？是不是錢不夠？”

馬淑芬連忙摘下褲鼻上的鑰匙串：“媽這就給你取?！?

好家伙，兩聲媽叫的，就讓這個強勢的女人，有些暈頭轉向了，竟然要動自己的小金庫了。

馬淑芬能說會道，今年過罷年之后，去步行街一家鞋店做售貨員，一個月加上提成，也能賺個五六十塊，所以多少有些積蓄。

“媽，夠了！足夠了！”

韓智上前兩步，誠意十足地說：“我想請媽一起去吃餃子?！?

“……我就不去了……我還要生火，給你爸做一碗酸湯醒醒酒?！?

馬淑芬有些感動，有些慌亂，但更多的是疑惑，她不明白，這個以前一見面就冷臉的繼子，今天怎么突然轉了性子。

韓智沒再堅持，拉著妹妹就走。

剛出醫藥公司大門，他問韓麗：“咱們不下館子行嗎？”

韓麗小腦袋搖的像撥浪鼓似的：“不，我就要下館子！我要吃豬肉大蔥餡餃子！”

“不下館子，我們照樣吃豬肉大蔥餡餃子，而且和爸和媽一起吃！”

石壕縣賣餃子說是論斤，其實是論個。個大個小看商家良心。

一斤餃子七十個，要六塊錢，兄妹倆最少得吃八兩，才能吃飽，五塊錢就這么搭進去，韓智覺得肉疼。

“哥，哄騙小孩子是不道德的。”

韓麗一副小大人的模樣。

韓智刮了一下她小巧的鼻子：“哥騙誰也不能騙你呀，未來的文藝兵同志?！?

韓麗仰著腦袋問：“文藝兵？文藝兵是啥？”

也不知道造物主到底是怎么回事，韓麗把父母不多的優點，幾乎全部繼承下來了，瓜子臉，柳葉眉，明眸皓齒，怎一個漂亮了得。

韓智連忙岔開話題：“咱們去菜場買肉，買大蔥，然后回家自己包餃子，這樣實惠，而且量大管飽?！?

韓麗一臉問號：“哥，你就吹吧，你會包餃子嗎？”

“會！”

韓智沒吹牛，他不但會包餃子，而且是行家里手。

這是在監獄里學的。

每年除夕之夜，管教會給每個服刑人員分發面粉和餃子餡，自己搟皮自己包。

為了激發大家的積極性，還推出了一個包餃子比賽，第一名獎勵一百塊零花錢。

為了這一百塊，韓智用了心思。

和好多人一樣，在監獄里的第一次年夜飯，與其說是吃餃子，其實應該叫菜湯煮面皮，要更加貼切。

第二年除夕夜，韓智已經能包出似是而非的餃子了。

等到了第三年，一座監獄幾千號人，要數他包餃子速度最快，而且賣相最好。

這一百塊獎金，解決了韓智一些實際問題，比如說出獄時要穿的衣服，回家的路費等等。

回想起往事，韓智感概萬千，眼圈泛紅。

韓麗眼尖，連忙說道：“哥，多大點事兒，用得著哭鼻子？我投降，相信你會包餃子了?！?

“人小鬼大！”韓智輕輕彈了她額頭一下。

兄妹倆兒去了菜場，一問五花肉的價錢，一塊五一斤。

韓智買了兩斤多，又買了一小捆大蔥，一包餃子料。

總共花了四塊八毛錢。

走到醫藥公司樓下，韓智給父親捎了包煙，帶過濾嘴的，一塊零五分的洛陽牡丹。

韓澤平時抽的是兩毛五分錢一包的蕉葉，不帶過濾嘴，抽多了痰多、咳嗽。他最大的夢想，是有一套屬于自己的房子。

另外還有一個小夢想，就是想天天抽帶過濾嘴的洛陽牡丹，天天喝三塊五毛錢一瓶的醴泉大曲。

今天既然重生了，就先滿足父親一天的一半小夢想。

回到家里，韓澤還在呼呼大睡，馬淑芬用幾張報紙，卷著生火，嗆得滿臉是淚。

韓智放下東西，把馬淑芬拉在一邊：“媽，您和點兒餃子面，余下的事情交給我。”

他拿起火鉗子，夾著一個煤球去了一樓門衛室。

和別的單位的門衛不同，陸通還不到三十，高度近視，喜歡唱戲。

三年來，他給韓智灌輸了不少大人們才知道的知識。

盡管韓智早就聽別人說，此君快的能數秒，但他還是樂此不疲地吹噓自己如何超神。

“陸叔，火滅了，換個煤球?！?

韓智直接放下煤球，然后拎起火爐上的水壺，夾走了正中間那個著的最旺的煤球，“走了，你自己把煤球換上，我急著回去包餃子呢，豬肉大蔥餡的。”

一聽說有餃子吃，陸通的喉結動了動：“有叔的份兒沒有？”

韓智笑了：“當然，你等著，煮熟了我給你端一碗?！?/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