突如其來的質(zhì)問令人措不及防，但星已經(jīng)沒有了之前的猶豫。她坦然回答道：“他不在了。”

似乎有些意外對方的坦誠，卡洛斯眉宇間閃過一絲詫異：“可你真的很像他。”

星輕輕嘆息道：“如果你認為一滴水滴進海里后還能保持原樣的話，那我的確是盧斯沒錯。”

話落之后便是長久的沉默。

敏銳地察覺到一絲悲傷的氣息，星竟不由自主地感到一絲慌亂，全然沒了之前那種雖禮貌卻帶著疏離的感覺。她這才意識到，即使自己不再是盧斯，自己的言行仍然會影響到那些與盧斯有牽絆的人。

卡洛斯的臉龐在昏黃的燈光下顯得十分柔和，眼中流露出一絲不易察覺的悲傷。

“不必了。”他垂下眼簾，似乎在努力平復自己內(nèi)心的波瀾，“我知道的，他的笑容，他的眼神，那些是誰也代替不了的。”

果然……看到卡洛斯的反應，星終于得出了結(jié)論。盡管她受記憶影響，在某些時候會做出與盧斯相似的舉止，但在真正與他朝夕相處的同伴眼中，她與盧斯之間的差異就像白晝與黑夜一般明顯。

“你要是想他的話我可以裝成他的樣子。”星沒有急于上前給他安慰，反而用一種近乎取笑的方式調(diào)侃他。因為她知道，身為戰(zhàn)士的卡洛斯不需要那種柔弱的安慰。

“算了吧。”卡洛斯果然振作了過來，眼神重新變得堅定，“我早就做好準備了。”

“這樣才對嘛。”星輕輕點頭，以一副過來人的身份說道，“再說這也沒什么大不了的，不就是換個殼子而已。反正就算我沒變成這樣，人們也已經(jīng)開始忘記我是個人了。”

星的話并非沒有依據(jù)，盧斯的功績對于一個凡人而言實在是過于偉大，以至于人們已經(jīng)不愿意把他當人看待了。在他們眼里，盧斯是類似于童話故事里的人物，一個美化過后的符號。這也算是英雄的悲哀吧。

沒有計較星依然在以盧斯的身份說話，卡洛斯給出了最后的考驗：“那么，最后一個問題，現(xiàn)在的你還效忠教會嗎？”

居然還有啊……明明是很嚴肅的場合，但星還是忍不住在心里吐槽道。

她理好思緒，說出了自己的答案：“在我還是盧斯的時候就沒有效忠過教會。我效忠的是人類，是我們創(chuàng)建的秩序與文明，教會只是用來達成目的的工具。以前如此，現(xiàn)在也如此。”

果然沒變啊……

卡洛斯看著星如此想道。盧斯就是這樣的人，他不在乎什么信仰和神明，他在乎的是人民，他真正的信仰只有一個，那就是人類終將繁榮的未來。

聽到星的回答，卡洛斯點了點頭。至于星是否通過了這次考驗，他并沒有直接聲明，而是坐了下來，隨意地問道：

“不給我也泡杯茶嗎？”

他指了指桌上還冒著熱氣的茶，香氣此刻正在客房上空繚繞。

星白瓷般的臉上立刻露出了愉快的、不含絲毫虛假的笑容：“當然。”

她轉(zhuǎn)過身去，迅速給卡洛斯也泡了杯茶：“給。”

卡洛斯接過茶杯，嘗了一口，熟悉的味道充滿口腔：“嗯，味道不錯，和盧斯以前泡的一樣。”

星對此沒多說些什么，只是回過頭地招呼道：“吉特，過來吧，事情解決了。”

“呵呵。”一直站在角落充當背景板的吉特這才真正放心，緩緩靠了過來。

三人圍坐在桌邊，桌上的茶水蒸騰起絲絲熱氣，給冬夜里溫暖的室內(nèi)添上幾分茶香。

星就這次跟卡洛斯對話的機會，先跟他對照起了教會的近況。原本回去之后是有專門的文件和報告的，但星想提前了解些情況。

想到這兒，星不禁嘆了口氣。她終于還是走到了這步不，倒不如說從她到這具軀體里開始，她就注定要走上這步。星覺得，每天與文件打交道的日子離自己不遠了。

回到現(xiàn)實，星重新把精力放到卡洛斯的話上。

“教會領(lǐng)地目前治理良好，新出臺的《糧食法案》與《牧師考核制度》已順利實施，我們也在提高工業(yè)產(chǎn)量并加快魔藥研究。”

“默里耶正在無盡冰原的地下設(shè)施內(nèi)監(jiān)控星球狀態(tài)，前些日子的報告上提到他已經(jīng)和地底民族達成了合作關(guān)系。”

“拜爾弗蘭對于圣光的研究取得了突破性進展，他已經(jīng)找到一種特殊的符文組合，讓普通人也能使用圣光的力量。但考慮到教會的統(tǒng)治力和權(quán)威性，我們暫時沒有將這項技術(shù)公開。”

“東帝國的鋼鐵收購日益明顯，他們對稀有金屬的大規(guī)模收購幾乎壟斷了市場。一支龐大的魔導傀儡軍隊已經(jīng)光明正大地停在了帝國近郊的荒漠上，東帝國的人稱它們?yōu)椤诒Ｎ覀兊拿芴綒v經(jīng)艱險，終于得到了普通哨兵的設(shè)計圖，但據(jù)情報顯示，帝國的秘密實驗室里還藏著更加高級的型號。”

“精靈那邊倒是沒什么大動靜，但傳來的消息表明他們正在集中人手進行某種實驗。這方面我會繼續(xù)安排人手調(diào)查，但精靈這個長壽的種族保密措施做得相當完備，常規(guī)的情報收集手段很難奏效，可能要很長時間才能有成果”

……

卡洛斯盡可能簡潔地匯報了最近收集的情報，同時還加入了一些個人看法和后續(xù)計劃。星和吉特兩人全神貫注地聽著，深知眼下卡洛斯說的都是教會的核心機密，是情報部門日夜工作的結(jié)果，其動向甚至可以影響到整個大陸的格局。

整場匯報持續(xù)了大半夜，期間星時不時提出疑問，卡洛斯均一一回答。至于吉特，身為學者的他做研究還行，但事關(guān)大陸局勢，這種等級的會話他還是插不上嘴。

“終于說完了……”聽完整場匯報的星不禁想伸個懶腰，但考慮到卡洛斯在這兒還是忍住了。畢竟在這種場合，該有的形象還是要有的。

見整理情報的事告一段落，星似乎是想緩解下氣氛，拋出了一個看似無關(guān)緊要的問題：“話說，你們印象中的盧斯是怎樣的人？”

“啊？”“嗯？”另外兩人紛紛露出難以置信的神情，眼神仿佛在說：這件事你應該比我們更清楚才對。

星擺了擺手道：“這不是想聽聽看別人的看法嘛。”

吉特低頭沉思片刻，隨后抬頭道：“盧斯，他的意志力很堅強，同時也……相當瘋狂。怎么說呢？正常人是不會想到跟我這種人合作的。”

“教會里人多眼雜，而且這件事的危險性極高，找一個人少的地方能減少暴露的風險。一群罪犯里最信得過的就只有你了。”星說著，語氣中帶著幾分自嘲。

“真不知道你這是在夸我，還是在貶我呢。”吉特苦笑著搖了搖頭。

“那你呢，卡洛斯？”吉特轉(zhuǎn)而看向卡洛斯，眼神中帶著幾分好奇，“在你眼里，盧斯是個怎樣的人？”

卡洛斯聞言，輕輕嘆了口氣，說道：“他是個既殘酷又溫柔的人。”

“當人類沉迷于權(quán)力的游戲時，真正的威脅正在地底深處蘇醒。如果人類不能共同面對這場危機，那我就只好親手統(tǒng)一這些腐朽而幼稚的王國了。”卡洛斯淡然地說道，“這是他的原話。”

“他想要拯救人類。”卡洛斯的聲音低沉而有力，“但僅憑仁慈和善良無法拯救所有人，所以為了不讓無辜的生命在無意義的戰(zhàn)爭中消逝，他挑起了終結(jié)所有戰(zhàn)爭的戰(zhàn)爭。”

說到這里，卡洛斯陷入了沉思，似乎是在回憶與盧斯共度的時光。那是一個將自私與無私都演繹到極致的人。

他全憑自己的一腔熱血，一意孤行，哪怕使用暴力也要將所有人從枷鎖中解放出來，強行推動新時代的到來。然而，他又拒絕了這個過程所帶來的所有榮耀，那些足以讓普通人陶醉一輩子的榮譽，在他眼中不值一提。

“呵呵，你形容得還挺貼切的。”星聽著卡洛斯的描述，沒有要更正的意思。

卡洛斯還在繼續(xù)：“他是我見過最善良的人，卻成為了教會史上挑起最多戰(zhàn)爭的騎士。”

“所以，這也是為什么我能輕易接受盧斯改造自己復活的原因。當他的身體日益衰老時，為了實現(xiàn)他的野心，他注定會選擇舍棄肉身。”

“呵呵。”聽到這里，星不禁冷笑了一下。如果不是自己加入幫忙控制軀體的話，這具軀體不知還在哪流得滿地都是呢。

“這么看來他算是成功了，我現(xiàn)在的這具身體沒有衰老的問題。”

“這么說，你永生了？”卡洛斯似乎完全不覺得意外。

“不，我照樣在慢慢步入死亡，只不過形式不同。以前的死亡是肉體的衰老和毀滅，而現(xiàn)在，死亡是人性的消失。”

星冷靜地闡述道：“我的人性不可能永遠保持，徹底失去它只是時間問題。”

她的聲音似乎變冷漠了一點。

“隨著時間的推移，屬于盧斯的那段記憶在人格中的占比會越來越少，最終像沙漠中的一粒沙子，消失在無盡的記憶中。”

這是事實，死亡依舊存在，只是在星身上它換了種形式。

然而，星此時卻轉(zhuǎn)而一笑，輕松地說道：“但這也是從永恒的角度看而已，根據(jù)我的計算，最近幾百年我的人性還算穩(wěn)固。”

“不必悲傷，只要還生活在這個世界上，我們就或多或少被環(huán)境影響，慢慢失去原本的模樣，這并不意味著死去，畢竟變化才是世界的常態(tài)。”

卡洛斯沉默地看著星，心里泛起了萬丈波瀾。他在她的身上看到了過去盧斯的影子，那個承擔得比誰都多，卻比誰都走得更遠的先驅(qū)。

“嘿，說真的，現(xiàn)在這具身體可比原來的好用多了。”星拍了拍自己的腰，又踢了踢腿，臉上洋溢著滿意的笑容，“腰不酸了，腿不疼了，胃口也好，一覺到天亮啊！”

卡洛斯看著星那愈發(fā)開朗的模樣，不禁發(fā)出感嘆：“你的心胸倒是開闊了不少啊。”

“那是當然！”星驕傲地拍了拍胸口，“兩顆心臟跳著呢，能不心大嗎！”

卡洛斯見此，把目光投向了吉特。

“別看我啊，她自己要改成這樣的，我可沒插手啊！”吉特無辜地為自己辯解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