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以為,隨著洪武的‘離去’,楚子循很快便會清醒過來,然而三日過去,他的狀態(tài)未見好轉(zhuǎn),反而每況愈下,岳桑桑日日夜夜的守著他,熏蒸,藥浴,針灸......
幾乎她能想到的方法,她都用了一遍,可楚子循仍是面色灰白如死,不見轉(zhuǎn)醒。
直到連心跳都微弱的不易察覺,岳桑桑終于崩潰了。
她伏在床邊,埋怨著自己醫(yī)術(shù)不精,祈求著楚子循能聽到她說話,哭的一度上氣不接下氣,幾次暈眩過去。
李富貴想,若連萬毒門的人都說自己醫(yī)術(shù)不精,那此方世間就無會醫(yī)之人了。
楚子循的情況不是單純的病理關(guān)系,而是被奪舍后遺留的一系列連李富貴都無法解釋的后遺癥。
她無法把楚子循歸于【亡人】,更不知該如何面對各家長輩,明明一起結(jié)伴前往嵊州參加武林大會,道途過半,卻發(fā)生了這么多事,心境早已不復(fù)當(dāng)初的豪情壯志,嚶嚶劍斷,世上亦無第二個御靈法師,少年初升的意氣在此時此刻已經(jīng)蕩然無存。
她收拾著包袱,已經(jīng)想好,讓岳桑桑向萬毒門及上京傳信,盡快把楚子循護(hù)送回去,或許還能掙得一絲生機(jī)。
正當(dāng)此時,一陣短而有序的敲門聲響起,阿善端著午飯吆喝著進(jìn)來:“客官打擾!給您送餐來啦!”
當(dāng)下這種沉重的氛圍里,阿善無知無慮反而成了一道風(fēng)景,他隨手將李富貴的包裹挪開,放上可口的飯菜,露出標(biāo)準(zhǔn)的八齒微笑,儼然已經(jīng)充分適應(yīng)了環(huán)境,是個合格的店小二了。
“富貴姐姐,楚公子今日好些了嗎?”
他照例每日一問,卻不知這每一問中,藏著他多少理解,畢竟妖族壽數(shù)漫長,且與他而言,楚子循法術(shù)高強(qiáng),無所不通,大抵也很難將他與所見凡人的脆弱與之聯(lián)系吧?
想起初遇時的種種猜忌與威壓,到如今的彼此信任和幫扶,時間果然是驗證真心的法寶,亦是隱愧之心的催化劑,那聲如鯁在喉的抱歉,終于可以不吐不快。
她拉住阿善粗糙的手掌,將他引至身旁坐下,緩緩而道:“阿善對不起,一直以來,我都沒有好好和你溝通過,我耐心不好,曲解了你的意思也從未給過你解釋的機(jī)會,這些都源于我對妖的偏見,我向你道歉。”
阿善懵懵懂懂的聽著,似乎在努力理解,也不知他是否明白了,半響后他嘿嘿一笑:“我知道富貴姐姐是好人,桑桑小姐,還有楚公子,你們都是好人。”
聞言李富貴低頭一笑,罷了,也許終有一天,他會理解的。
“阿善,我們要離開畢縣了。以后你一個人在這里生活,一定要注意隱藏自己的身份,人心難測,萬不可輕信于不相識的人,亦要牢記住你名字的含義,你的善良和初心,是你融入人類世界的根本。”
阿善的眼神突然變得有些無措:“離開?你們要去哪?不帶阿善嗎?”
李富貴耐心解釋著:“楚公子生病了,以我和桑桑小姐的能力沒辦法醫(yī)治,我們得帶他回家,找更厲害的大人來救他,你已經(jīng)擁有自力更生的能力,可以走出自己的人生,我相信終有一天我們還會相見。”
更厲害的大人?
阿善腦海里迅速浮現(xiàn)出一個人的身影,脫口而出道:“石菩薩,石菩薩很厲害的。”
李富貴聞言一怔,迅速調(diào)整了思緒,激動的站了起來:“是了!我怎么就沒想起她來呢?同樣都是妖,浣柔可是修行了六十萬年的大妖啊!”
事不宜遲,李富貴趕緊將這個想法告訴了岳桑桑,猶如抓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倆人即刻一拍即合,然而臨了卻犯起了難,不論是拉貨的還是租車的,一聽她們要前往咸陰山后紛紛敬而遠(yuǎn)之。
李富貴心下一橫,扯下兩張床單將楚子循綁在背上,岳桑桑頓時驚得后背發(fā)涼:“你要背著楚子循一路走過去嗎?”
她知道李富貴力氣大,但沒想到這么大,楚子循可是高她近半個身吶!
李富貴顛了顛楚子循,又將繩結(jié)緊了緊:“到時候看,先出發(fā)要緊。”
李富貴原本對自己的力氣挺自信的,卻忽略了耐力的消耗,加之咸陰山常年無人踏足,山道險峻崎嶇,她踏出的每一步無不需要斟酌試探,她保證此生第一次體驗到‘累徹心扉’是什么滋味,汗水流進(jìn)眼眶居然是火辣辣的疼,短短四十里路,他們一路走走停停,硬是花了一天才到。
直到李富貴精疲力竭的跪倒在白狐石像前,岳桑桑才驚覺李富貴的鞋底早已磨破了,暗紅的血污和泥土沾滿了她整個腳底,岳桑桑自認(rèn)不是那么多愁善感的人,此時此刻,她的膝蓋卻軟的發(fā)疼,不可自持的屏住呼吸,跪在了李富貴身后。
李富貴沒有察覺到岳桑桑刻意壓制的抽泣聲,猶如老友見面似的拍了拍白狐石像的臉,嘆道:“想不到我這把傘還挺管用的啊,這么些時日了,你身上一點(diǎn)也沒臟。”
她嘿嘿一笑,省去了寒暄的力氣,甩著雙臂重重一拜,五體投地。
瞬時間一道驚雷劈下,沿著傘骨直竄地面,炸出一聲驚天動地。
李富貴驚愕的抬起頭,她還沒來得及開口求石菩薩現(xiàn)身呢,便被一股力量推倒在地,岳桑桑趴在她身前死死的擋著她,明明她自己都怕得要死,卻還安慰著驚魂未定的李富貴:“小富貴你別怕,我保護(hù)你!!”
李富貴只覺得腦中嗡嗡的,剛才那道雷仿佛劈中的是她的腦子!!
原本風(fēng)和日麗的咸陰山,此刻如同被一塊巨大的幕布罩住了一樣,只有張牙舞爪的閃電偶爾照亮樹蔭的斑駁,巨大的轟炸聲此起彼伏,源源不斷朝著浣柔的石身一陣陣劈去,此時銅傘與石像儼然成了一顆碩大光球,李富貴被閃的睜不開眼,她反抱住岳桑桑,整個臉埋進(jìn)了她的頸窩處。
她好害怕呀,嚇得瑟瑟發(fā)抖,岳桑桑將她抱得越發(fā)緊了,每一次余波都透過岳桑桑溫暖的身體緩緩傳遞過來,一陣接一陣的無形力量像是巨人的重錘狠狠砸下,她們仿若湍急河流中的一葉小舟,隨著地面震蕩五臟六腑都快被顛出來了。
她們不知道發(fā)生了什么,只感覺緊閉的眼皮突然被劇烈的鮮紅所覆蓋,外頭的光線越強(qiáng)烈,雷鳴聲就越弱,直到一切消弭于黑暗,眼皮上不再是火辣辣的灼燒感,一陣腳步聲響起,是踏碎枯葉的酥脆聲,李富貴才終于敢抬起頭。
眉眼如水般輕柔和善,薄唇如紗般清透緋紅,似笑非笑。
白衣女子撐著焦黑的銅傘緩緩向她們走來,周身縈繞著絲絲霧氣,額間一朵白蓮散發(fā)著晶瑩的水晶質(zhì)感。
“浣柔?”
聞得李富貴叫她,浣柔停下腳步,回應(yīng):“是我。”
李富貴小嘴一扁,直接崩潰了:“你要不要這么小氣啊!我就是沒洗手摸了你一下,你犯得著用雷劈我嗎!”
她扯著自己破破爛爛的裙子欲哭無淚,這是岳桑桑才送她的新裙子啊!!
“你看就是被你嚇得,我裙子都扯破了!”
浣柔莞爾一笑,蓮步輕移幾許,緩緩跪在李富貴面前,嚇得李富貴連忙爬起身來扶她:“算了算了,一條裙子而已,我不怪你了。”
誰知浣柔輕輕按住李富貴的手,拒絕起身,溫聲道:“多謝恩人賜以天雷之劫,護(hù)助弟子飛升。”
李富貴:????
啊?
岳桑桑恍然大悟:“原來你說的是真的?小富貴真是你的動劫之人!”
聽岳桑桑這么說,李富貴終于反應(yīng)過來,她嘖嘖稱奇:“對對對!當(dāng)初你說我是你的機(jī)緣,說我會給你帶來天雷之劫,只是時機(jī)未到,沒想到都一一應(yīng)驗了!你算的也太準(zhǔn)了吧!”
浣柔含笑,持過身邊的銅傘恭敬奉上:“幸得恩人所贈銅傘庇護(hù),弟子此受一百一十二道雷劫,道道威力皆有銅傘渡化,才不致弟子真身形容潰破。”
李富貴不可置信的接過這一摸一手黑的‘焦傘’,嘆道:“想不到這三兩銀子真能在地攤上淘到寶貝啊!”
想起浣柔還跪著,李富貴連忙將她扶起,想了想又將銅傘遞給她道:“既然送給你了,就沒有收回來的道理,希望你別嫌棄。”
浣柔微微福身,鄭重的接過銅傘,神奇的是這焦灰居然一點(diǎn)都不會粘在她手上?
李富貴低頭看了看自己黢黑的掌心,一陣迷茫。
又聽浣柔道:“恩人此次重返咸陰山,弟子已粗略算得因由,楚公子絕非泛泛之輩,他之造化不在我之下。”
【什么意思?】
李富貴驚訝的看著地上躺成一條的楚子循,一聲叫了起來:“你的意思是他也是妖?!”
岳桑桑也驚了:“不會吧?”
浣柔輕輕搖頭,視線轉(zhuǎn)向于岳桑桑身上:“非也。弟子得窺其一已是犯了忌諱,恩人切記,若得骨血伴生之物,一定要尋來替楚公子配上,方得保楚公子尸身不腐。”
說罷,浣柔的身形逐漸變成一道虛影,大有要神形遁去的跡象。
岳桑桑/李富貴:“尸身不腐?!”
這個結(jié)果于倆人無異是晴天霹靂,岳桑桑癱軟的坐在地上,心里一遍遍回響著浣柔的話,雖然知道浣柔不可能騙她,但她還是爬到了楚子循身邊,靠在他心口處,試圖捕捉到一絲跳動,所查無果后,又立刻打開藥箱掏出各類醫(yī)藥器械對著楚子循一陣搶救。
李富貴同樣無法接受這樣的結(jié)果,她朝著那縷輕煙飄散的方向狂奔,不是!不是這樣的!
“浣柔!浣柔你出來!我來找你就是為了救活楚子循!我不要你說什么尸身不腐!你一定有辦法!你不能輕飄飄的就交代在這!我不接受!”
她叫的嗓子都啞了,奇怪的是她從未感受過的心跳,此時卻慌得她整個人都跟著抖,她停了下來,難受的捂著胸口。
【這里......這里難受的就像要炸開了一樣......】
“墮魂之所,處于落河,古有妙善,今有緣法。”
一聲聲回音于林中飄蕩,李富貴仰起頭,只見天色清明如碧海潮波,頓時一笑:“浣柔!我賀你仙途坦坦,香火興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