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幕后玩家》開機儀式選在一個陰雨綿綿的早晨。沒有紅毯，沒有香檳，只有十幾個核心主創人員站在郊區廢棄工廠改造的攝影棚里，對著簡陋的供桌鞠躬。徐淼看著香爐里三支細香裊裊升起的青煙，想起方楠劇組開機時那鋪張的排場——全羊宴、舞龍舞獅、幾十家媒體閃光燈下的笑臉...

“徐老師，該您上香了?！皥鰟招÷曁嵝?。

徐淼這才回過神來，接過三炷香。香灰落在手指上，燙得她微微一顫。

“小心燙?！耙ζ嬖谒叺驼Z，手指輕輕拂過她的手腕。

上完香，導演張桐——那個曾經在方楠劇組沉默寡言的攝影師，現在站在眾人面前，聲音不大卻異常堅定：

“感謝各位在這個特殊時期還愿意參與這個項目。我知道外面有很多傳言，有人說我們是在'蹭熱點'，有人說這部電影根本不可能完成...“他環視眾人，“但正因為如此，我們更要拍好它。不是為了報復誰，而是為了證明——藝術可以既是鏡子，也是錘子?！?

徐淼注意到趙夕蕊站在角落，鴨舌帽壓得很低，但嘴角微微上揚。自從那天在酒店分別后，趙夕蕊仿佛又變回了那個高深莫測的“特別顧問“，很少在公開場合與徐淼交流。

開機儀式結束后，徐淼被帶到化妝間。今天的戲份是女主角林夢初入娛樂圈的純真時期，妝發需要格外清新自然。

“徐老師皮膚真好，幾乎不用打底?！盎瘖y師小吳一邊上妝一邊閑聊，“聽說咱們劇組資金被卡了？“

徐淼閉著眼睛：“誰說的？“

“都在傳啊。原定的攝影器材沒到位，燈光組也少了兩臺鏑燈...“小吳壓低聲音，“有人說這是陳總的意思，他出院后很不滿劇本走向。“

徐淼睜開眼，正好從鏡子里看到趙夕蕊倚在門框上，手里轉著一個U盤。

“小吳，能給我們五分鐘嗎？“趙夕蕊開口道。

等化妝師離開后，趙夕蕊將U盤扔給徐淼：“最新消息，陳志遠正在秘密接觸其他投資方，想買斷這個項目然后雪藏。“

徐淼接住U盤：“那我們怎么辦？“

“加快進度?！摆w夕蕊的眼神銳利如刀，“張桐已經重新調整了拍攝計劃，先把關鍵戲份拍完。即使后期被叫停，我們也有足夠素材開私密放映會。“

徐淼將U盤塞進戲服口袋：“為什么是我？你可以直接給張桐?！?

“因為你演的是林夢，“趙夕蕊突然湊近，聲音壓得極低，“而林夢的原型...是我?！?

這句話像一記悶雷砸在徐淼心頭。她終于明白為什么讀劇本時總有種詭異的熟悉感——那些情節，那些臺詞，幾乎就是趙夕蕊日記的翻版。

“所以這才是你找我的真正原因？“徐淼聲音發顫。

趙夕蕊直起身，表情恢復平靜：“好好演，別讓我失望?！八D身離開前又補充道，“對了，今天下午有場雨戲，小心地面電線——器材組新來的電工是陳志遠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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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午的雨戲果然出了問題。徐淼按照劇情需要在雨中奔跑，當她轉過一個拐角時，突然感到腳下一麻——裸露的電線混在雨水中，差點將她電倒。

“Cut！停電！停電！“張桐大喊著沖過來，一把將徐淼拉開。現場一片混亂，電工手忙腳亂地切斷電源。

姚奇從監視器旁飛奔過來，臉色慘白：“你沒事吧？“

徐淼搖搖頭，心臟狂跳不止。她看向場邊，趙夕蕊正冷冷地盯著那個新來的電工，后者避開她的視線，低頭檢查設備。

“不是意外，“張桐檢查完電線后陰沉著臉說，“絕緣膠帶被故意撕開了?！?

姚奇一把揪住電工的衣領：“誰指使你的？“

“我、我不知道??！“電工結結巴巴地說，“可能是昨天夜班的人...“

張桐拉開姚奇：“別打草驚蛇。我已經聯系了可靠的電工朋友，明天就換人。“他轉向渾身濕透的徐淼，“今天先到這里，大家回去休息。徐老師，去醫院檢查一下吧?！?

回酒店的路上，徐淼透過車窗看到路邊停著那輛熟悉的黑色轎車。這一次，她直視車窗，盡管看不見里面的人，但她知道對方一定能看到她的眼神——不再畏懼，而是充滿挑釁。

“我們得加快進度了，“姚奇握著方向盤的手青筋凸起，“這種'意外'只會越來越多。“

徐淼拿出趙夕蕊給的U盤插入筆記本。里面是一份新的拍攝計劃表——原定45天的拍攝周期壓縮到30天，所有關鍵戲份集中在頭兩周。

“這幾乎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務，“姚奇看完后皺眉，“你的體力會吃不消。“

徐淼卻已經翻開劇本，開始標記自己的戲份：“我們必須做到。趙夕蕊冒了這么大風險，我們不能讓她失望?！?

姚奇沉默片刻，突然說：“淼淼，你有沒有想過...趙夕蕊可能也在利用我們？她揭露真相的動機究竟是什么？“

徐淼停下筆，想起趙夕蕊腰間的傷疤和那句“林夢的原型是我“。

“我不知道她的全部動機，“她輕聲說，“但我知道這部電影值得拍。無論有沒有人利用，真相都值得被看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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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下來的拍攝像一場與時間的賽跑。徐淼每天工作16小時以上，常常是剛拍完一場情緒崩潰的戲，就要立刻轉換到甜蜜戀愛場景。姚奇除了完成自己的戲份，還要時刻警惕片場的安全隱患——松動的高臺支架、標簽錯誤的道具飲料、突然“故障“的空調系統...

第十天晚上，徐淼在浴室里發現自己的頭發大把脫落，黑眼圈深得遮瑕膏都蓋不住。她看著鏡中憔悴的自己，突然分不清這是林夢的困境還是徐淼的現實。

“還好嗎？“姚奇敲門問。

徐淼打開門，直接癱在他懷里：“我快撐不住了...“

姚奇輕撫她的后背：“明天那場戲...要不要申請延后？“

明天要拍的是林夢被投資人下藥侵犯的關鍵戲份。劇本寫得相當隱晦，主要通過女主角事后的心理變化來表現創傷。但即便如此，徐淼每次排練都會不自覺地發抖。

“不，按計劃拍，“徐淼從他懷里抬起頭，“越拖越難面對?！?

姚奇捧起她的臉：“要我在場嗎？“

按照慣例，這種敏感戲份會清場，只留必要工作人員。但徐淼現在確實需要他在身邊：“嗯，和張桐說說，讓你當'必要人員'。“

第二天，片場氣氛格外凝重。張桐親自檢查了每一件道具，連瓶裝水都要求當場開封。趙夕蕊意外地出現在了現場，站在監視器旁一言不發。

“Action!“

徐淼瞬間變成了林夢——那個剛剛在酒會上被灌酒的女孩，此刻頭暈目眩地倒在酒店床上，眼睜睜看著投資人逼近卻無力反抗。她的表演沒有夸張的尖叫掙扎，而是通過細微的眼神變化和肌肉顫抖來表現極度的恐懼與無助，反而更加令人心碎。

“Cut！完美！“張桐喊停時聲音有些哽咽，“休息二十分鐘?！?

徐淼蜷縮在床上沒有動。這場戲掏空了她全部力氣，恍惚間她似乎真的經歷了林夢的噩夢。姚奇想上前，卻被趙夕蕊攔住。

“我來。“趙夕蕊拿了瓶水走到床邊，罕見地放柔了聲音，“喝點水。“

徐淼接過水，發現瓶蓋已經擰開過又小心蓋回去的痕跡。她警覺地看向趙夕蕊，后者微不可察地搖搖頭，然后用手指在水瓶底部輕輕點了三下——這是他們約定的暗號，表示“安全“。

“你知道嗎，“趙夕蕊突然大聲說，顯然是說給可能存在的監聽設備聽的，“演這種戲最重要的是抽離。記住你只是扮演者，不是受害者?！?

但當她俯身假裝幫徐淼整理頭發時，卻在耳邊用只有兩人能聽見的聲音說：“那個投資人原型就是陳志遠。七年前，他就是這樣對我，而方楠在旁邊錄像。“

徐淼瞳孔驟縮，終于明白了趙夕蕊的執念從何而來。

“現在你知道我為什么選擇你了，“趙夕蕊直起身，聲音恢復平常的音量，“因為你比我幸運，有人真心愛你?！八哪抗鈷哌^不遠處的姚奇，“別辜負這份幸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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拍攝進入第三周，劇組的壓力越來越大。投資方派來的“監制“開始頻繁出現在片場，對每一個鏡頭都提出“商業性不足“的批評；社交媒體上突然冒出大量“內部爆料“，指責《幕后玩家》劇組“蹭熱度““吃人血饅頭“；甚至連徐淼和姚奇曾經合作過的同行都開始疏遠他們，仿佛他們染上了什么瘟疫。

第二十五天，最擔心的事情終于發生了——陳志遠親自帶著律師來到片場，宣布由于“預算超支“和“進度延誤“，藍天影業決定暫停項目。

“根據合同第17條，“陳志遠推了推金絲眼鏡，“投資方有權在認為項目偏離原定方向時叫停拍攝。所有素材必須上交，未經許可不得外泄?！?

張桐擋在攝影機前：“我們已經完成80%的拍攝，再給十天就能殺青！“

“很遺憾，“陳志遠假惺惺地嘆氣，“董事會已經做出決定。“他環視眾人，目光在徐淼身上停留片刻，“當然，各位的片酬會按合同支付，不會讓大家白辛苦。“

徐淼看著陳志遠油光水滑的臉，突然想起趙夕蕊描述的噩夢。一股怒火從心底竄上來，她上前一步：

“陳總，您看過我們拍的素材嗎？“

陳志遠似乎沒料到她會直接發問：“呃，監制每周都有報告...“

“那您應該知道我們拍的不是八卦爆料，“徐淼聲音清晰而堅定，“而是一個女孩如何在深淵中找回自我的故事。這樣的故事不值得講完嗎？“

片場鴉雀無聲。陳志遠臉上的肌肉抽搐了一下，很快又恢復商業微笑：“徐小姐，我欣賞你的藝術追求。但電影首先是生意，我們必須對投資人負責?！?

“對哪種投資人負責？“姚奇突然開口，“'星鏈'上的那些嗎？“

陳志遠臉色驟變：“我不知道你在說什么。“他對律師使了個眼色，“今天到此為止，所有人請于明天上午十點到公司辦理交接手續。“

陳志遠一行人離開后，片場陷入死寂。工作人員面面相覷，不知該如何是好。張桐突然跳上一個器材箱：

“聽著，我有個朋友在郊外有個廢棄倉庫，足夠改造成臨時攝影棚。如果有人愿意，我們可以'借用'這些設備幾天，把最關鍵的三場戲拍完?！八聪蛐祉岛鸵ζ?，“當然，這完全自愿，而且沒有報酬?！?

徐淼和姚奇對視一眼，同時點頭。其他工作人員猶豫片刻，竟也陸續舉手——燈光師老王、化妝師小吳、場記小李...最后連一向膽小的制片助理都站了出來。

“好，“張桐露出開機以來的第一個笑容，“今晚十點，北郊工業區23號倉庫見?，F在，大家裝作收拾東西的樣子，把最重要的器材和服裝'不小心'落下...“

眾人心領神會地散開。徐淼注意到趙夕蕊不知何時已經離開了，只在監視器上貼了張字條：「倉庫有驚喜?！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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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晚的“秘密拍攝“比想象中順利。張桐的朋友提供的倉庫雖然簡陋，但空間足夠搭建最后幾場戲的布景。更令人驚訝的是，當他們到達時，倉庫里已經架好了專業燈光和設備——明顯是有人提前布置好的。

“這是...“姚奇檢查著攝像機，“至少值幾百萬的設備，誰有這么大手筆？“

張桐神秘地笑笑：“一個'不愿透露姓名的電影愛好者'。“

徐淼突然明白了：“趙夕蕊？“

“她只是中間人，“張桐調試著鏡頭，“真正出資的人...等拍完再告訴你們?！?

沒有監制，沒有投資方壓力，最后的幾場戲反而拍得異常順利。徐淼飾演的林夢在經歷種種黑暗后終于找回自我，那段長達五分鐘的獨白她一氣呵成，演完時全場工作人員都紅了眼眶。

“殺青！“張桐宣布時聲音沙啞，“無論最終能否公映，這都已經是一部完整的電影了。“

眾人歡呼擁抱，徐淼卻感到一陣空虛——林夢的故事結束了，但徐淼的現實才剛剛開始。她走到倉庫角落，發現姚奇正在查看手機，臉色凝重。

“怎么了？“她問。

姚奇把手機遞給她：“剛收到的消息。陳志遠已經知道我們私自拍攝，明天會派人來'回收設備'。更糟的是...“他滑動屏幕，“有人向媒體爆料，說我們劇組挪用資金、虐待工作人員，還'洗錢'。“

徐淼眼前一黑：“是陳志遠干的？“

“不止，“姚奇點開另一條新聞，“方楠的律師今天提交了新證據，聲稱他才是'星鏈'系統的受害者，幕后黑手另有其人...風向開始變了。“

倉庫門突然被推開，趙夕蕊風塵仆仆地走進來，手里拿著一個牛皮紙袋：“恭喜殺青。這是送給你們的禮物?！?

徐淼打開紙袋，里面是一沓文件和幾張照片。照片上是陳志遠和幾個政府官員的私下會面，而文件...

“這是...'星鏈'系統的完整成員名單？“姚奇震驚地翻看，“還有資金往來記錄！“

“原件已經交給警方了，“趙夕蕊點燃一支煙，“這些是復印件。陳志遠想甩鍋給方楠，可惜方楠也不是省油的燈。“

“你到底是誰？“徐淼突然問，“不只是受害者或舉報人，對嗎？“

趙夕蕊吐出一個煙圈，笑了：“我曾經是林夢，現在是講故事的人?！八鐭燁^，“明天會有一場風暴，但別擔心——風暴過后，你們的電影就能堂堂正正上映了?！?

她轉身要走，徐淼叫住她：“等等！那個出資人...是誰？“

趙夕蕊回頭，月光從倉庫高窗灑下來，為她鍍上一層銀邊：“一個比陳志遠和方楠加起來還有權勢的人，但他選擇站在光明處。“她眨了眨眼，“對了，他讓我轉告你們——表演很棒，特別是那段獨白?！?

倉庫門關上，趙夕蕊的身影消失在夜色中。徐淼和姚奇面面相覷，同時想到了一個幾乎不可能的名字。

“不會吧...“徐淼喃喃道。

姚奇搖搖頭，笑了：“看來我們真的演了一部了不起的電影?！?

遠處，警笛聲若隱若現，仿佛預告著一場醞釀已久的風暴即將來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