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三年前,我第一次抓筆記錄生活,那時候我和大多數同齡人都在為人生第一場翻身仗而努力。出身于工人家庭的我家境自然談不上優渥,自幼以來就被灌輸了拼搏改變命運的觀念??晌业降撞⒉皇且粋€成熟而信仰堅定的人,也許是物極必反,當身處那樣壓抑的氛圍中從書報里讀到某些黑暗不見光的文字時,內心的黑暗也會漸漸成長。于是,長久以來信仰的因果、秩序和道德觀念漸漸崩塌,當我借紙筆抒發自己并不成熟的感慨后,我自知這并不能改變什么,只好又投入到學習之中而已。這是否能說我是在浪費精力呢?可能是吧,畢竟以現在的眼光來看那些文字不過是情緒垃圾,最大的作用不過是作為宣泄手段罷了。我一直認為學生作為脫產者訴說世間險惡是很愚蠢的行為,但不可否認,這便是我寫作的起點。
十年寒窗塵埃落定后的第一個初春,帶來了沁人心脾的四月時雨?;ê陀瓴椒ポp盈,好似芭蕾舞者用腳尖在我的心房留上一道又一道倩影;房間對出的葵樹啪嗒啪嗒滴著水,久違的雷雨也如期而至,自然的輕聲細語撫平我內心的裂痕——生活應有的色彩漸漸回歸。春天早該來了啊,我一直翹首盼望著心靈的春天,當她降臨時也帶來了香甜的幸福。書中有這樣的句子:今晨葡萄棚倒塌。入夜,遠處樹梢沙沙作響,隱約可聞。雪融,檐水嘀嗒有聲……曉色美妙,晴空無云。地上霜柱閃爍如白銀,枝頭嫩芽苞發如針,小鳥婉囀噪鳴。[1]細細品讀,我感到了從未有過的舒適。于是,我開始嘗試仿寫書中那些百年前的句子,想要去參透作者曾望見的美好,把這份穿透時空的感情好好傳承。這是文字的力量,它改變了我,我永不忘卻這清如水的喜悅。我的筆能否褪去傷人的倒鉤和尖刺,寫出的文章能否少些尖酸和俗臭呢?不知道,但我已經下定決心要收起那份惡意滿盈的鋒芒。我已不喜歡在隨筆里去直截了當地點評什么,也不會去直來直去地勸解教育別人了。我封存了以前寫的隨筆時評,它們是赤裸裸的、劃開自己胸膛并嚎哭的野獸,在傷害他人的同時也會傷害自己。一個朋友曾告誡我說,對著別人直接輸出自己的觀點并且還要求對方信服是很野蠻的流氓行為,由此,我漸漸少用紙筆發牢騷了。
某日大雨,天寒地凍。我走在雪白的水幕中路過一道溪河時,突然望著泛起點點漣漪的溪流入神。腦海里飛速旋轉,超脫了第一人稱視角,轉而像是上帝一樣多角度審視著自己。我相信這一天一定有一個撐傘的我在趴著欄桿往下看,而另一個我撐著傘繼續往前走……一個奇妙的主角形象慢慢建立了起來,緊接著,我給它配上了一個如囈語般沒有邏輯的故事。靈感來得很突然,很縹緲,又很順理成章?;氐郊液?,我趕緊把這個模糊的構想寫了下來,這就是那篇名為《怪人》的荒誕故事,創作的起點。
所謂寫作,無非是玩弄文字的小游戲。好的游戲應當分享,于是我萌生了一個小愿望——和別人講故事。我想寫自己的故事,寫自己的世界。那應該是開著花下著雨的,華美的,玻璃八音盒一般的世界。可是,每個人都是由大大小小的抽屜組成的,它們盛放了一切能組成人的東西:性格、理念、記憶、認知……正如連自己的衣柜放了什么都不一定記得來,我們也很有可能對自己的抽屜一無所知。那么偶爾也請停下來好好看看自己的抽屜吧,那些半開半合的、卡軸的、透明半透明的甚至是損壞的、缺失的,都值得我們去細細探查。而對于自己的抽屜,我不僅要自己探查,還要邀請大家一起找尋。我不怕別人在里面發現什么羞恥的東西,反而“真實”是我一直以來的追求,因為此刻我們不說合為一體,起碼也是促膝而談。說真正的話,干真正的事,是一個講述者應盡的責任。
寫作只是個積少成多的過程,每當洗漱時、上床時、甚至是上課分神時,都會去想一個小故事。既然靈感有了,那么就把它寫下來就好。當日積月累有了十幾萬字,就會生出無處安放的分享欲,最后便誕生了這本《花雨集》。我自知我的言語如寒風中的哆嗦、淺眠時的囈語般不知所謂,可能在讀者的眼中都不值一提,更不說和那些名垂青史的文豪相提并論,但我仍然想去寫,仍然想去說。我也并不奢求在世上留下點什么,石墨和紙張的壽命大概只有百十年壽命,比人長些,比石頭短些,它們總會隨著時間消失的,我只是想給當下的內心拍張照,也并不是證明什么、炫耀什么,只是給自己和身邊人多了解一下自己吧。倘若通篇下來能有兩三句話能打動人,我就心滿意足;倘若能從其中學到些什么,那更是不勝惶恐。究其根本,這本文集就是混著一點私心去實現的一個小愿望,可我還是為它而自豪,為自己而自豪。因為它就像是我的孩子,它凝聚了我的精血,試問哪個父母不會為自己的孩子自豪?。?
我想做的,就是在明媚的風與光之間,體會辛勤勞作而汗流浹背的皮膚下那熱血奔涌的快感。不憂慮被他人嘲笑,只說真心所想的話,只做真心想做的事。
希望你會喜歡我寫的故事!
——卌伍(原筆名月下沙)
2022年6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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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出自《武藏野》(國木田獨步,189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