像是過了一輩子，又似只有一瞬，褚子月站在家門口，竟覺得人世滄桑，她再也不是那個十六歲的自己。

褚子月突然笑了起來，這笑容來得極不是時候，使得佛拉斯皺了皺眉。

“你在笑什么？”

“我只是想你現在一定很為難，到底是不是該做鬼魅托付你的事。”她淡淡地笑，眼神卻是疲憊的。

“鬼魅托我送你回人界，而我做了，這又有何好為難呢？”佛拉斯心中微感詫異，對褚子月的敏感不自覺地緊了緊雙眉。

褚子月搖頭輕笑，“我不是說這個，而是他的第二句話。”

“第二句話？”佛拉斯心一沉，卻仍裝出一副不解的表情。

“他要你做什么事？能不能告訴我讓我有選擇的機會？”褚子月平靜地望著他，是請求也是要求。

佛拉斯的眸中浮起點點的光亮，這個聰慧、柔和的女孩，讓他想起自己心系的那一個女孩。是移情作用吧，他不想對這個女孩說謊。

“他只是要我減少你的痛苦罷了。”佛拉斯謹慎的斟酌字眼道。

褚子月的眼神一黯，強笑地搖頭道：“你準備如何減少我的痛苦呢？”

“對一個需要等待的靈魂而言，不知不覺或許是最好的方法。”佛拉斯眼露苦澀地說。

“不知不覺？”褚子月喃喃地念著這句話，繼而笑了起來。“你是要我死嗎？死了就會不知不覺了。”

“不！不需要殺你，更何況死了之后，誰說神智會不知不覺呢？我只要動動小指頭，就可以封印住你的記憶，只要鬼魅覺醒，他自然可以幫你恢復記憶。”佛拉斯徐徐的將他的目的說出。

褚子月幾乎是反射性地向后退，咬著唇瞪著他，直咬到嘴唇滲出血絲，感到血的味這時，她才松了齒。

“即使你認為是對我好的事，卻不見得是對的事，如果要剝奪我的記憶，我寧愿死。”她就像是一尊無生命的雕像，面無表情地看向他。

“死亡又能如何？歷經幾世輪回，依舊是無心的等待，這會比遺忘來得快樂嗎？”佛拉斯煩悶地盯著她說。

“這是我的決定，也是我的選擇。兩者之間，我做出抉擇了。”褚子月眼神縹緲地淡笑。

“你可知道當你選擇死亡后，如果鬼魅蘇醒，他卻要在蒼穹之間，在無數的輪回中找尋你，等待你成長，這是一件多么折磨人的痛苦，難道你愿意讓你愛的人為找尋你而浪跡人世？”佛拉斯的聲音有著壓抑的空虛、苦悶。

褚子月似乎被他聲音中的苦楚震住了，但是現在的她連自己的悲傷都顯得沉重，再無余力去探測他人的悲哀。

“不能死，不能忘，那還有什么方法能減輕我的痛苦呢？”褚子月苦澀地抿抿唇，突然異想天開地說，“若能像童話故事中的睡美人一樣，長睡不醒該有多好。”

佛拉斯倏地靜默，眼眸中的閃爍讓褚子月一顆心由絕望邊緣又燃起了希望。

“你能做得到，對不對？”褚子月蒼白的臉浮現出一抹緋紅。

佛拉斯皺著眉看她，緩緩地說，“你可知道選擇這條路的結果嗎？”

褚子月眼神黯了點，嘴角那抹淺笑卻不變。“我知道。”

佛拉斯搖頭冷笑道：“不，你不知道。這個方法在目前或許能解除你的痛苦與等待，可是一旦你蘇醒后，才是真正痛苦的開始。”

褚子月指尖微顫，她明白佛拉斯的言外之意。當她所愛的家人、朋友一一離去，僅有她獨存時，她知道痛苦必然會降臨。可是……她當初不就已經選擇跟隨鬼魅，將這一切全都放下了嗎？

是她自私吧，明知愛她的人會難過，會傷心，她還是決定為愛而活。即使在長久的未來之中，她將時時為自己的抉擇痛苦，但是，她相信自己絕不后悔。

褚子月沉靜徐緩地表白她的心意。看著那雙堅決坦白的眼眸，佛拉斯也無言了。

他仰頭看著人間燦爛的夕陽，半晌才又定睛看她。

“我給你三天的時間考慮，你先不用急著做決定，三天后我會再來聽你的答案。”他瞥了一眼身后的屋宅，若有所思地說。“如果你的決定不變，就趁這三天向你的親友告別吧。”

說罷，佛拉斯身一轉，影漸模糊，終至消失。

褚子月輕揚嘴角，深吸口氣，走回家中。在家中迎接她的，除了姐姐褚子菲外，還有一臉焦急的父親。

她被簇擁在世上最親的親人之間，忍不住流下淚，但卻也無法改變她的決心。

“小菲說了一大堆我聽不懂的事，但只要你平安回來就好了，就好了。”褚捷揚眼角濕濡，用力擁抱著女兒。

褚子月隔著父親的眉與褚子菲相望，心有靈犀地微笑起來。

她看著父親與姐姐，決定先保留她的決定，至少沒有必要在這種時候，將欣喜的家人自云端扯落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