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因為不想死的決心嗎？還是僅僅因為他們忘了把井蓋蓋上？亦或者這口水井因著常年未有人取水而水位高漲，而這么巧，我怕餓卻不怕水。
當最后一個指甲蓋脫離我的手指時，我終于是從水井里爬了出來，彼時天色將暗，我渾身是水，手腳淌血，可我還活著，我還能呼吸。
木然的朝著村莊走，即便那里的人剛剛要殺我，可我還是選擇往那里去，只因為那里有吃的。
不敢直立行走，怕被人撞見，我勾攏著背脊如狗般走過每家每戶的窗前。
又到了他們吃飯而我流口水的時間，人或許看不到我，可狗卻將我的一切行為盡收眼底。
地主家的狗又攔住了我的去路，它甚至拿一種居高臨下的眼神看我，仿佛我連狗都配不上。
是的，我配不上狗，因為它至少有個名字，而我……連名字都沒有。
“汪！”一聲吠叫，那黑毛的大狗齜著牙朝我而來，以往的我肯定“哇哇”大叫著慌忙逃跑，最好能找到一棵樹，爬上去，讓它再不能觸碰到我，可今日，我真的太餓了啊，我也朝著它沖過去，在它驚愕之時一把抱住它的脖頸，沖著那不斷跳動的血管就狠狠咬了下去！
黑狗驚恐萬分，喉管間“呼呼”發聲，可它越掙扎，血管里的血就越往我嘴里噴。
那腥臭的血液，滾燙如火，流淌過我的食管，進入胃，暖了心。
原來，狗真的是食物，原來狗真的很好吃，那些臭要飯的沒有騙我！
有眼淚從眼角劃過，那是激動的淚，因為這條狗我能吃三天！
吸干了狗血，我拖著尸體躲進破敗的草場，撿了鋒利的石塊，笨手笨腳的將它剝了皮披在身上御寒，真是高興，我居然也有衣服了！
正欣賞間，忽然有人經過，見我一身黑毛，渾身是血的樣子大驚失色，硬說我是惡鬼，連滾帶爬的跑去叫人。
我哪里還能再受他們打殺，拖著狗尸就跑，躲藏進一戶人家后院里。
真巧，這家人家后院有個狗窩，看里面狗屎干燥的模樣，因是空了許久，我便正好窩在里面做自己的家。
吃了兩天狗尸，直咬的牙也松動，正發愁間卻見這家男主人將一碗飯菜置于不遠處的石臺上，上面還擺了兩根小竹棍子……啊，不，那好像叫……筷子，我不記得了，應該是叫筷子吧，反正我也沒用過，吃飯用手用嘴，要什么筷子！
連連往屋內看了數眼，確定里面暫時不會再出來人，我立刻狂奔出去搶過飯碗就吃。
啊，那是白米飯啊！是我這輩子吃到過的最好的食物！上面還澆了甜湯，甜膩的滋味，直入喉頭，我吃的淚滿眼眶。
第二日，男主人又拿了一碗白飯來，照舊放在老地方，放下就走，從不往他處多看一眼，也從不疑惑昨日的米飯去了哪里。
我不會多想，我只想吃飽，照舊去吃了米飯。
第三日，仍舊如此。
直到第四日，我聽到屋里有女人吵：“都什么時候了，你還這樣浪費糧食！”
他們終于是發現少了食物，我聽得心驚膽顫，看看身邊布滿蒼蠅蠕蟲的半副狗尸，好吧，看來我得換個地方了。
可也就在我打算帶著狗尸逃離的時候，男主人又一次出現，他手里依舊端著一碗白飯，在見到堪堪從狗窩里爬出來的我時，不免愣了愣。
那真是個好看的男人，雖然穿的粗布麻衣，卻一臉清秀，比之地主家的所有人都要好看三分，但可惜……他發現了我！
咆哮著上前，在他喊人來打我之前，我先發制人，掄起半副狗尸就朝他腦門砸去。
“啪！”的一聲，男人如此弱不禁風，直接倒地，腦袋砸碎了一旁的花盆，鮮血直流。
我知道自己闖禍，不敢停留，待要逃時，卻被男主人一把抓住腳踝。
我以為他要報復，剛舉起狗尸要再砸下去，卻見他從懷里拿出一個錢袋子：“拿去。”
我愣了一下，彎下身接過，錢袋子上沾了他的血，我莫名心驚。
“快跑……”他每說一句話嘴里都往外吐血，“不要再回來了……快跑……”
“卿舒，卿舒，你給那個叫花子送飯到底送好了沒有，為什么還不回來！”屋里女主人的聲音漸漸靠近。
“快跑！”那個叫卿舒的男人最后對我叫。
我實在不敢停留，揣著錢袋子翻出矮墻，卻聽身后傳來一聲撕心裂肺：“卿舒！卿舒啊！蒼天啊！為什么會這樣！為什么！”
我終究還是離開了那個村莊，因為我殺死了那里最好的一個人。
我覺得或許，我就是人們口中說的惡鬼，或許，我本來就是殺人放火的存在。
卿舒給我的銅板我分文沒用，我一直將它珍藏在懷中，不管我正在搶劫，還是正在殺人。
是的，我成了惡人，曾經的小叫花子成了當地惡霸，我集結了許多跟我一樣走投無路的人，用我們的兇狠換取食物，不給就揍，揍到他們不得不給為止。
然后，我又回來了。
我帶著我的惡狗，帶著我的手下，帶著無人敢惹的惡名回到了這個欺負過我，也讓我驚慌逃離的地方。我招搖過市，人人畏懼，就連地主都對我卑躬屈膝，笑臉相迎，可不知道為什么，我卻越發想念當初卿舒給我的那碗白飯，可惜，我再沒吃過那樣好吃的食物。
時間像麥子，一茬茬的長大被收割又再長大，不知道到底過了多久，忽然有一日，地主請來了一個人。
他一身白衣，頭戴冠玉，仙氣飄飄，百姓們都拜他，稱他弘一仙師。
弘一仙師找到我，叫我放下屠刀，不要再繼續作惡，我從未聽到過這樣無理的要求，我問他：“我不作惡，我吃什么？”
他卻讓我以勞動換錢。
我都笑了，我問周圍的百姓：“你們誰敢用我！”
無人應答。
我反問弘一：“你敢用我嗎？”
弘一雙手合十：“我從不收弟子。”
瞧瞧，他都不敢用我，卻叫我放下屠刀！
我道：“要我放下屠刀，除非我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