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過了沒兩天就是溫玉珠的九歲生日，早上起來，她奶就給她煮了幾個雞蛋，放在床上轱轆，嘴里念叨著“轱轆轱轆，一年到頭消病消災”。

溫玉珠就站在旁邊，笑瞇瞇的看著。

等到中午吃飯的時候，就看到了特別豐盛的一頓飯，長壽面自然不必說了。不年不節的，竟然割了肉來燉著吃，她奶十分舍得下油，味道雖然比不上溫玉珠，但也已經十分不錯了。

吃完飯連在書院的大哥，店鋪里的四哥都回了家，給她帶了禮物——

大哥的禮物是一副丹青，是他自己近日的習作當中最滿意的，溫玉珠打開看了，是十戲圖，不得不說，她大哥在丹青方面，其實也頗有天賦。

她二哥在山上蹲了小半個月，打到了一只狐貍，給她做了一條圍脖，說等天冷了就可以用。

四哥從縣里為她定做了一套衣裙，溫玉珠拿出來看了，是現在最時興的蒔花緞。顏色也十分特別，是灰粉色，既符合她這個年紀的小姑娘，也并不艷麗，溫玉珠趕緊拿著進屋換上了。

溫玉珠其實樣貌本身就已經很不錯了。膚色極白，眉色極深，眼睛極大。

但此時此刻，溫家人突然覺得，還是愧對她了。溫玉珠換上新的衣裙之后，整個人真的就像個官家小小姐，透著人間富貴花的姝麗之色，可以預想到她長大之后將是怎樣的傾國傾城。

但在溫家長大，總共也沒穿過多少次新衣，也沒有幾件漂亮的衣裙，也沒有什么像樣的首飾，只見溫思源從懷里掏出了一只桃花玉簪，插在了溫玉珠的頭上。

溫玉珠一看就知道她爹沒少花錢，是還聽見他爹謙虛的說道：“不值幾個錢，帶著玩兒吧。”

溫玉珠伸手摸了摸，觸手溫潤，十分喜歡：“謝謝爹！”

林氏給溫玉珠做了一條發帶，別看這小小的一根發帶，用了最好的緞子，最好的線，細細的繡上了，這個時節最艷麗的花，十分精致。溫玉珠大吃一驚，她并不知道林氏還有這樣的手藝：“奶還有這手藝，我真不知道！”

林氏就笑：“平常穿的都是棉布衣裳，繡花也沒有什么用，當初供你爹讀書也是靠奶這一手繡花的手藝呢。”

溫玉珠就看向溫老頭，不但這老爺子不但不覺得不好意思，反而覺得與有榮焉，也忍不住笑了出來。

一家人正其樂融融的說著話，門被扣響了，溫玉珠跑過去開門，就看到楚闊抱著肩膀，倚在門邊看過來，看到溫玉珠的一瞬間，他的眼神一動，然后點了點頭：“你這身衣服倒是挺好看的。”

溫玉珠也笑了，在他面前轉了個身。笑聲銀鈴似的，高興的像只小兔子，歡快的說：“是吧，我也覺得好看極了，阿闊哥，你來找我干什么？”

楚闊就放低了聲音，說道：“之前你不是讓我幫你打聽綠枝的情況嗎？”溫玉珠的笑容就漸漸淡了下來，楚闊繼續說道，“綠枝她爹把她賣進了青樓。所幸我的人趕到的時候，還沒有開始接客，已經買回來了，送到你鋪子里了。你想如何處理？”

溫玉珠看了看天色還早，就說：“那阿闊哥陪我走一趟吧？我們早去早回。”

楚闊點了點頭，溫玉珠回去和家里人說了一聲，就和楚闊一起去了省城。到省城的時候，天色已經擦黑了。溫玉珠頗有些不好意思：“今天是我生日，本來應該請阿破哥吃一碗面的。你幫了我的忙，我還沒有感謝你，就又請你陪著我奔波。等會我請你吃飯吧？”

楚闊心想，難怪這丫頭今日打扮得這般好看，原來是在過生辰，就問了一句：“想要什么禮物？”

溫玉珠瞪大了眼睛，驚喜道：“阿闊哥，你還會送我的禮物嗎？其實不用了，你已經幫了我很多忙了！”

雖然嘴上說著拒絕，但她亮晶晶的眼神已經透露出了她內心的真實想法，楚闊忍不住笑了，這丫頭如此真實不做作，跟她相處起來，實在是輕松愉快，于是他點了點頭，說道：“今天沒準備，過兩日補給你吧。”

溫玉珠也不裝矜持了，就點了點頭道謝：“那可謝謝阿闊哥了。”

兩個人一邊說話，一邊進了鋪子，就看見玉蘭已經回去了，鶯歌一個人在柜臺后面重復著，收拾一些早就已經收拾好的東西，看起來忐忑不安的樣子。

而許久不見的荔枝，就坐在大廳角落里的椅子上，低著頭，臉上的情緒被涌入店鋪的暮色深深藏了起來，不辨悲喜。

來之前溫玉珠并沒有想過要和綠枝說什么，但此時此刻她突然覺得，不管她說什么，對綠枝來講都是傷害，如今她不怨恨自己就已經很難得了。

現代社會常說不要隨便考驗人性，因為一般得到的結果都不是你想看到的，溫玉珠其實就是考驗了綠枝家人的人性，但只是他們的表現實在令人失望，竟然將綠枝賣入了那樣的骯臟地方。

溫玉珠頓住了腳步，靜靜的看了一會兒，然后和楚闊說：“我們走吧，我請你吃飯，我的生辰還沒過完呢。”

楚闊不置可否，看著溫玉珠開始往外走，他也扭頭跟上了她的腳步。

只聽到店鋪里面發出“吱啦”一聲，椅子滑過地面的聲音，一陣凌亂的腳步聲之后，綠枝已經風一樣的沖了出來，擋在了溫玉珠的面前，她神色有點復雜，你說怨恨吧，又全然不是，藏著一點感恩，你說感恩吧，又不甘心，混著一點怨恨，溫玉珠其實為心無愧的，如果再給她一次機會，她可能還是會那樣做。

溫玉珠看她不說話，先笑著打了個招呼，就好像什么事情都沒有發生過的時候，那樣的和氣和溫柔：“綠枝好久不見了，你過得還好嗎？”

綠枝的嘴巴顫了一下，聲音哽咽起來，她看著溫玉珠，眼神中的情緒打架，最后終于定格在了愧疚之上，她說：“對不住了姑娘，是我對不起你。”

溫玉珠搖了搖頭：“都過去了，以后好好生活吧。”話落，她帶著楚闊走了，綠枝站在原地看了一會兒溫玉珠的背影，最后蹲下身去，雙手抱住肩膀，狠狠哭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