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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0章

  • 水流方向
  • 洱深
  • 3917字
  • 2024-06-17 21:02:15

陳藿值晚班,給一條黑色的靈緹洗澡。

這只靈緹是純黑色的,年紀很小,甚至還沒成年,但肌肉線條已經十分明顯而流暢了。它的主人應該很溺愛它,導致它性格敏感,還伴有很強的攻擊性。

狗狗在主人面前溫馴,到了陳藿手里,就不時拱起脊背表現的十分不耐煩,溫水淋在身上時,會不停發出警告的低鳴聲。

陳藿不得不先把洗浴臺上垂下來的牽引繩套進它的脖子,以防止它不受控制出現攻擊人的行為。可當陳藿為它清理耳朵的時候,它還是突然甩過了頭,尖利的犬齒劃過了陳藿的手背,即時就現出了血痕。

同事驚呼一聲,先拿雙氧水給陳藿清理傷口,又讓她趕緊去附近的急診打狂犬疫苗。

陳藿換下了工作裝,挎了包從店里出來,隔著玻璃窗回望,正看見那只靈緹在同事手里老實的洗澡,但不知為什么,眼神卻像是有感知一樣,遙遙的定在陳藿的身上。

黑色飽滿的瞳仁,玻璃珠一樣,有一種被命運打上印記,再也擺脫不掉的悚然。

陳藿開始感覺到未明的冷,周身不可控的小幅度顫抖。

急診護士給她打完狂犬疫苗,還歪頭好奇的看了她一眼,問她是不是感覺冷。

“降溫了,你得注意保暖,最近得流感的人很多,”護士說完收起了針管,“今晚得降了五六度吧,確實感覺冷。”

陳藿心里一直揮之不去那只靈緹最后的注視。

夜已經深了,走出醫院門口,路邊行人很少,連車輛也不太多了。

她心里有種黏稠的空洞,忽而臉頰一涼,抬起頭來,就著路燈鋪下的昏黃色扇面,簌簌的雪花彌漫開來——這是今年的第一場雪。

*

張聿白從出租車上下來,眼前就是他熟悉的西涌,潺湲一夜聲。

他沿著水堤向遠處走,穿過一叢褪了生機的褐白色的樹墩,在雪花下顯得遒勁而蒼涼。樹叢隔絕開水岸和外界,周遭一下隱秘了起來。

腳下是形狀各異的鵝卵石,走在上面會發出輕微的咔咔聲。張聿白緩緩走到一艘木質棄船旁邊,靠在船頭靜默了一會兒,又從堆滿垃圾的船側攀爬上去,酒氣上涌讓他感覺不到冷熱,他仰頭看著那輪沒有任何遮擋的月亮,終于滿意的解開大衣的紐扣仰躺下來,四肢隨意的伸展著,沐浴在安靜寒涼的月光下。

恍惚中,他想起在他手里長起來的那條小黃狗,樣子可愛,毛茸茸的一團,隨意跑跳,結果跌進了滿水的浴缸里,被水嗆住了氣管,他走過去伸手撈起了小黃狗,但緊接著......他掐住了它的脖子......

就因為這一次,他被母親送回了西涌,一直跟隨爺爺生活。

那年他才幾歲來著?

月影斑駁陸離,他瞇著眼睛,精神有些松懈,漸漸意識就不那么清醒了。

耳邊就著寒涼的風雪,有個粗嘎的聲音比雪更冷,“好看嗎?“

張聿白一個激靈醒了神兒,猝然睜開了眼睛———

然而下一秒,一條繩索就從后方套住了他的脖子,不留余地的扼住了他的氣管!一雙腳蹬在他的雙肩上反向借力,他來不及掙扎,只感到腦內一片混沌的白,片刻間就失去了知覺。

窸窸窣窣的聲音在耳邊響起,比身體感知更快恢復的,是張聿白的聽覺。

空氣重新灌入身體,他劇烈的咳嗽起來,喉嚨灼燒一般的痛,猶如被刀片細密的切割著神經。

他嚯得掙扎起身未遂,才發現自己全然無法動彈——破船上的纜繩,將他捆成了待宰羔羊的樣子。

一個干練的身影由遠及近,卻始終在他身后的位置。

月光在船舷上投射出兩個人影,一坐一立。

張聿白極力扭頭,還是什么都看不到,他忍痛也只能發出嘶啞的氣音:“你想殺我,何必還去找那些不相干的人?”

身后的人很安靜,聲音也沒有想象中窮途末路之人的窮兇極惡,反而幽幽的帶些滄桑。

“張、聿、白。”他把每一個字都念得清晰,頓了頓,他問,“你還記得周重峻嗎?”

張聿白不記得這個名字,沒有任何熟悉感,是那種從來沒有聽聞過的陌生。

感受到他的茫然,身后的人冷笑了一聲,掏出一張照片,舉到張聿白面前,那上面是兩張青澀又俊朗的面孔,就著證件照的藍色背景布,讓整個情景顯得十分滑稽。

“我爸多寶貝這張照片啊,掛在打印店里,我回家里就拿出來顯擺,他說你們身上帶財運,你們來了鎮上之后,鎮上的旅游才突然火了,可笑嗎?他那么扣扣搜搜的人,卻要花那么一大筆錢找你們畫圖,他說這和拜菩薩是一個道理,投了這份香火錢,我們家的日子才能持續的紅火下去,這錢花得不冤,花得值得。”

他打開打火機,火舌瞬間舔上了照片一角,火光映出他手背那一片凹凸的疤痕。

“多可笑啊,”他閉了閉眼睛,“把別人弄得家破人亡,你他媽居然連他名字都不知道。”

話說到這里,張聿白已然明了了這人的身份。

照片燒成了灰燼。

可他仍然費解,這份恨太濃郁,帶著強烈的針對性。

“你,一直在找我?只找我?”張聿白問。

身后靜了一會兒,那人終于從陰影里走出來,站到張聿白的面前,帽檐下的陰影罩住了大半張臉,他伸手掐住張聿白的下顎,用力抬成仰視的角度。

“出事之后,我問過縣里來鑒定災情的專家,人家說了,房子塌了找結構,燒死人了找建筑,我找錯了?就你是建筑專業的,不找你找誰?”他手上逐漸加力,像要生生捏碎什么,“你知道這個世界上,想找一個人,要花多少時間?”

張聿白感覺不到下顎的疼痛,他只覺得荒謬。

房子塌了找結構,燒死人了找建筑。

這是他們行業里的一句老話,不那么精準,但也大體相符。

周家人要找一個人來恨,那恨他也未嘗不可。

難道他還能在這種時候大聲疾呼出圖的人是友見嗎?

友見再怎么對他有意見,他們畢竟是朋友。至少直到現在,在他心里仍然是這么認為的。

雪花簌簌落下,不遠處波光粼粼的水面泛著冷靜的光。

張聿白四肢被捆綁,僵直寒冷到麻木。

“大崽兒。”他喃喃的說,來自久遠的記憶。

下頜的手一頓,隨即將他一腳踢倒,強勢的人此時卻全身顫抖,接二連三的抬腳踢向張聿白,“誰準你這么叫的!誰準你這么叫我!畜牲!閉嘴!”

“大崽兒。”當初在平渝鎮,那位憨厚的店老板就是這么稱呼他那在外打工的大兒子的,他飽含炫耀的對兩個借住在他店里的年輕大學生說,“我家大崽兒年齡和你們差不多,孝順,肯吃苦,讀書沒你們好,但也知道賺了錢都拿回來家里幫襯,你們要是能見見面就好了。”

張聿白肩背悶痛,窩著胸側倒在地上,內臟大概出了血,喉嚨泛著一股鐵銹味道的澀辣。

他頭偏在地上,面色蒼白卻平靜,“你還沒回答我,你今天的目標是我,還是說你的最終目標就是我?”

他想問,你還要去害別人嗎?

周大崽兒發泄完短時的情緒波動,鼓動著胸膛走過來,一腳將張聿白踢成仰面,一邊半蹲了下來,“你是不是不明白?”

他扳著手指算,“那場大火,燒死了我妹妹,你也有妹妹,不是親的也算,我給你降了個等級,就一磚頭,生死有命,她命大沒事,我也算你還了。”

他豎起第二根手指,“我未婚妻,也燒死了......”他尾音微微顫抖,“你前妻還一命,不冤吧?還是那個說法,生死有命,最后她是死是活,我也都算你還了。”

他又豎起兩個手指,“還燒死兩個喝多的客人,他們家里人不尋這個仇,我就管不著了。”

他把手指攥成一團,死死盯著張聿白,“現在就剩下我爸媽了,你不知道吧,我爸媽因為這場大火賠了多少錢?我媽天天念著我妹,一場大病沒錢治,死了。我爸跟著跳了山崖,尸骨無存......張聿白,還吧。”

張聿白看著眼前這個又冷靜又瘋狂的人,看著他眉宇間不時痙攣似的抽動,大腦飛速的運轉。

“還”也是有邏輯的。

按照這個理論,周家父母是因為女兒的死,才相繼去世的。那對等報應到自己的身上,必然也不是直接的暴力復仇。

最終,顯然還是要通過“他”這個復仇的載體,去輻射出復仇的最大效果。

死亡并不可怕。

張聿白并不懼怕這一刻。

但也不能這樣不明不白的當一個冤魂。

那邊周大崽兒顯然已經說完了想說的話,他走上前,把張聿白拖死狗似的向后拖拽,張聿白的后腰不斷磕碰到一些阻礙物,磕磕絆絆的被拽出一米左右,對方才一松手,又拎起旁邊的塑料油桶,將里面小半桶油淋在了一圈堆砌好的助燃物上。

刺鼻的氣味席卷而來。

他將張聿白的右胳膊從捆縛中拽了出來,那只血液不通暢的胳膊僵硬難動,他撿起地上的匕首,將刀柄塞進張聿白手里,用自己的手包在張聿白的手掌外面,像鉗子,拉扯著對方,將刀刃猝然刺入他自己柔軟的腹部!

張聿白瞳孔驟縮!

“你是瘋了嗎!放手!”

不是要報復自己嗎?

張聿白抵抗的向后縮手,刀刃淺淺刺入腹部就被拔出。

濃稠的殷紅滴落在船板絨絨一層落雪上,像一粒粒熟透的漿果。

“大崽兒!周大崽兒!”張聿白奮力像旁邊滾動了半圈身體,將右側胳膊壓緊在身下,嘶啞的怒吼,“你要報仇,明明只要殺我就夠了,為什么要連你自己都算進這個局里?費了這么多心思,你到底在策劃什么?”

周大崽兒上前將他上半身幾乎半拎起來,張聿白屈肘猛烈撞擊周大崽的顴骨。臉一偏,周大崽兒卸了勁兒,張聿白摔在地上,靠這只手的支撐跌跌撞撞的向后閃躲。

“你想讓我殺了你?然后讓我成為殺人犯,讓我的父母為此而痛苦,精神受到終生的折磨,對嗎?你把自己也設計成局里的工具人......”

張聿白沒說完,周大崽兒已經逼上前來,這次用了全力來扳張聿白的胳膊,再次將刀塞進張聿白的手里,張聿白甩脫,刀掉在地上,周大崽兒撿起刀又塞回去,不管不顧的朝自己刺過來。

成年男人奮力掙扎的時候,所爆發出來的能量很難被輕易壓制。

周大崽兒屢次三番失手,臉色上浮起一層急躁。

張聿白用肩膀頂撞他的臉,周大崽兒忍痛僵持著,居然死死不肯放手。

“周大崽兒!”張聿白別著手臂的角度,聲音嘶啞,“你、你在逃避什么?你要賠掉自己的命來殺我,那你的命呢?誰來賠?按照你的說法,一命抵一命,那場事故里,根本沒有屬于你的因果,你把自己也設計死了,那誰來賠你的命?”

周大崽兒呼吸聲更大了,“啊!!——”他嘶吼了一聲,手上更加用力。

張聿白覺得自己的胳膊幾乎都被拔斷了,已經被扭出了不正常的弧度。

“你放手,你放開手!”張聿白也快到了強弩之末,“還是說你才是兇手?你妹妹和未婚妻的死,跟你也脫不開干系!”

“啊!啊啊啊啊!——”周大崽兒整個人的情緒都陷入了癲狂,他劇烈的顫抖,猝然松開了張聿白,整個人跪在地上,雙手扯著自己的頭發,像一頭走投無路的兇獸。

“是我,是我又怎么樣?!”周大崽兒抬起猩紅的眼睛,整個臉孔都扭曲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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