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光明照耀不到的地獄深處，回蕩著惡魔的低語。

“不錯的選擇……”

“這些龍崽子，注定將帶來混亂……不如將他們好好利用……”

“沒錯！……混亂……”

“世界將會被地獄的火焰吞噬……”

……

他們所擁有的唯一的光和熱，或許只來自黑火。

或許。

（1）

……

他從灰蒙蒙的天空中緩緩落下。他是第一條來到這個世界的黑龍，這一種族最早的祖先。當其他種族的龍還在那惡魔與天使破碎而成的灰燼中慢慢形成時，他的爪子就已經觸及地面。

寒冷，荒蕪；一無所有。

白、金、紅、藍、紫……其他的龍也來了，他們都面臨一個同樣的問題——沒有食物。在龍群中像困獸般猶豫踱步了幾天之后的他，最后決定踏入未知，朝著一個方向一直走。迎接他的只有灰色、灰色，一樣的寒冷荒蕪，還有死寂和恐懼；他擁有的只有勇氣和疲憊的四肢，剛剛成型的翅膀還不適合飛行。

幸好，在不知走了多久之后，他在這灰燼形成的沒有邊界的霾中找到了一小群羊。他興奮地吃掉了它們。當他再次抬起頭，周圍已經開始有了變化。飄浮的灰燼散去，他自己正站在一座不高的懸崖上，背后露出了山的模樣，懸崖下是一片平原，樹木花草就如絢麗的地毯，上面奔跑著、休憩著各種動物，河流的水流淌著穿過新生的草地，映著偶爾有幾只飛鳥掠過的藍色天空。

又有跟隨他的足跡的黑龍到達這里，并在附近定居下來。不久，其他種族龍也找到了自己的領地，開始定居的生活。

他對自己感到很驕傲，因為自己和其他的族人是最先探索這個世界的。領先意味著將擁有不少的優勢。

（2）

有一天，在向下挖掘他的洞穴時，洞穴的地面突然坍塌了一部分，他站在邊緣向下看，下面一片漆黑，什么也看不見。里面有風吹出來，仔細聽，似乎還夾雜著斷斷續續的話語。一瞬間，他仿佛感受到了一種歸屬感——那聲音正召喚著他下去。他猶豫著，但終究還是抵擋不住那種熟悉的感覺，抖了抖身上的灰塵，向下飛去。

在黑暗之中，只能聽到這種熟悉的聲音。

“這是一種熟悉的感覺……如同自己身體的……一部分……”

“非常有趣……”

……

聲音消失了。下方出現了零星的光芒，他扇動翅膀，降落到地上。

這地上鋪著一層薄薄的灰燼，周圍散落著小堆小堆的火焰，輕輕地搖曳著。周圍不時有微小的藍色閃電劃過，發出微弱的聲音，若不小心碰到，會感覺有點癢。

剩下的，依舊還是黑暗。

感覺很近了。他繼續向前走。

“那感覺像是自己的族人，但是……又非常模糊……熟悉，卻陌生……會是我的幻覺？”他自言自語著，氣氛開始變得詭異起來。

此時他前方的昏暗之中出現了一個隱約的身影。

“你在接近創世的真相。”

那東西，竟然是之前他在霾中遇到的羊！但眼眶漆黑而且向內凹陷，沒有血肉的軀體垂下白色的骸骨，一動不動地站在那里，旁邊還有一只，兩只……

他腦袋里只有“嗡”的一聲，隨即周圍的黑暗就被恐怖的血紅色照亮，整個空間就像被點亮了一樣，貼近地面的天空也被這顏色染紅，原來周圍的黑暗都隱藏了各種怪物，不管是缺了四肢的還是少了頭的，都長牙舞爪地向他發出嚎叫，誰曉得它們是什么時候來的？！

他意識到自己投入了死亡的可怕懷抱。

“不管你是誰，快出來！”他胡亂地調整準備戰斗的姿勢，朝著那群像羊一樣的東西吼叫。

然而這些東西還在靠近。風從頭頂吹過，發出哀嚎之聲。

他感覺自己胸口像有重物壓著，片刻之后，他才驚訝地發現自己居然能夠從嘴里噴出火焰。然而失望也隨之而來，因為那火焰對這些東西來說一點用也沒有。

他慌了。曾經的勇氣一去不復返。

“我……就要……死在這里了……”

……

在他等待那一刻的到來時，他感到時間是過得如此之慢，當他睜開眼睛，那些東西已經停下了腳步，呆立在原地。

“像你這樣的，新人，只是缺少一些指引，就像沒有人告訴你，你就不會知道自己的嘴中能夠噴出龍焰，并且，曾經其實還能噴毒?！?

“你還沒回答我，你是誰？！”他朝著天空胡亂地吼道。

然而傲慢的對方并沒有滿足他的要求，只是輕笑了兩聲，說話的聲音在他的腦袋四周震動著，充斥著輕蔑：

“你覺得你頭上的犄角和蝠翼的翅膀是從哪里來的？小蜥蜴？”

“我生來就……?。　碑斔麘嵟叵胍瘩g的時候，他突然感到自己翼根處的肌肉像是被什么無形的力量用力拉扯住了，此時的感覺就像是牽住了他的翅膀將他撕裂開，四肢軟弱無力，他癱倒在地上，痛苦地呻吟。

他感覺到翅膀中血液的流動，仿佛翅膀就要從他身上脫落！

“不……不要……”他開始明白自己面對的到底是什么?？謶只\罩了他。

疼痛的感覺消失了，那種熟悉的感覺似乎也在回來了。那聲音有時像是來自那些怪物。

“屈服，然后就能活下去。如果你服從我們，我們還可以給你用不盡的黃金。”

他從地上緩緩站起，身上沾滿了地上的灰燼。他在腦中回憶著那些過往的事，最后，他說道：“你需要我干什么？”

“我們將這蝠翼和犄角以及我們的力量賜予了你們，希望你們能好好利用。去告訴你的那些族人，從今往后，我們與黑龍一族就是盟友了。”

那聲音就像風，在黑暗中逐漸遠去，最后消失。

當他睜開眼睛，發現自己正趴在自己的巢穴中，一旁原本堆放整齊的黃金礦石和其他寶物在他剛才掙扎的時候碰倒，散落了一地。

（3）

他去拜訪了每一位同族人，教會他們使用龍焰的技巧，族人因此而感謝他。同樣，為了履行約定，他和族人飛過了大陸的每一寸土地，遵照惡魔的意愿，將恐懼帶到世界上的每一個角落，除了龍族之外，所有的動物都將恐懼這火焰，所有的生物都將被籠罩在恐懼之中。

今天，他和族人剛剛摧毀了一座冰川，使得大河的河水泛濫，沖走河岸邊的動物，淹沒了大片的平原和森林。帶著這個消息，他回去復命。

“時間過去很久了，現在族群里也少了很多龍?！彼拖骂^，說道。

頭頂上傳來思索的聲音，然后那聲音說道：

“是時候讓其他的龍也加入我們的聯盟了。”

他心里并不愿意那么做，因為他愚蠢的決定，他親眼看見自己的同族人為了所謂的聯盟而出力，甚至白白浪費了自己年輕充滿活力的生命，這樣的事，再也不能將其他的龍也牽連進來。

他不能接受。

周圍的那些小怪物都在圍一旁手舞足蹈，朝著他做鬼臉。他已經知道，這些怪物都是其他生物死后化成的，見到體型比自己小那么多的怪物竟然嘲笑自己，他露出自己的獠牙，朝他們憤怒地低吼。

“不要亂想，黑龍。無論你在哪里，我們能都知道你在想什么……如果你不服從的話，我們就只好收回我們的力量，你就準備重新做回低賤的爬行動物吧！”

然而他敢怒不敢言。

……

他趴在巢穴的地面上，看著身旁剛剛堆起的黃金。他不知道該怎么辦。

不知過了多久，巢穴外響起了隱約的鈴鐺的響聲，過了一會兒，一個人類出現在洞口。

“你是誰？為何來這里？”他問道。

那個人類恭敬地鞠了個躬，將豎琴放在一邊，回答道：“我只是一個到處旅行的吟游詩人?！?

“你是人類？”他懷疑地問道，“你說他們，他們此時不應該還整天忙著在追逐獵物嗎？你看上去……似乎沒那么可悲。而且，穿得也不像他們?！?

吟游詩人說道：“或許吧。”他拍了拍腿上的灰塵，繼續說道，“聽說您最近似乎需要一些幫助。我是來幫您的。”

“幫什么？”黑龍假裝一副不知情的樣子。

“聽說您對您的新工作不太……滿意?！?

黑龍立馬皺起了眉頭，站起身，對他說道：“你不能呆在這里。趕快離開?！?

“我想，您聽一聽我的意見不吃虧?！?

“請你快走，”黑龍低下頭輕聲對吟游詩人說道，“他們聽得到我們！我求你了。”

“他們能聽到？”吟游詩人微微一笑，他拿起登山杖在地上頓了兩頓，一個金色的半球形的結界隨之顯現了出來，金色的光照在黑龍驚訝的臉上和吟游詩人戴的兜帽下他神秘的笑容。

“不過還是請求您快一些，這是我最后的法力了?！?

“你到底是誰？”

“我只不過是個知道真相卻沒有辦法改變它的天使罷了。在創世之后，我們都沒有辦法像以前一樣維持自己的形態，只能以凡人的形式出現。哎，真可悲……”吟游詩人自嘲道。

“所以……你帶來了什么意見？”黑龍用紅色的眼睛注視著他。

“是一些你需要知道的事，希望你能夠理解。天使和惡魔的最終決斗創造了這個世界，天使和惡魔的身軀全都破碎成了灰燼，形成了你剛來到這個世界上時看到的霾。你們是由我們天使的一部分以及惡魔的一部分組成，這對所有生物來說都一樣；黑龍，你們的來自惡魔的那部分會稍微多那么一點，所以，在遇到他們時你會有那種熟悉的感覺。不過……

相較那些晚于你們誕生的龍，打個比方，最圣潔的白龍，你們黑龍的誕生就像一個無法遇見的錯誤，龍族中落后的失敗品，因為，你們似乎并沒有受到天使的‘青睞’，你們體內原本應當來自天使的有一部分力量意外缺失了。黑龍一族……也終將是不完美的……”

一個錯誤……

他將爪子重重地壓在洞穴壁上，失望地搖了搖頭。

“我知道你的煩惱。想解決問題其實很簡單，在第一次遇到惡魔時，你就差點找到了它。我雖然不能改變現實，但我可以把它告訴你——你可以改變它。我到這兒來見你，就是我唯一能做的了?！币饔卧娙苏f道，“在我看來，你似乎天生就懂得這個問題的答案?！?

“那是什么？”

“做你自己。為你的自由而戰，成為你們該成為的樣子。”

“并且，你們沒有誰可以依靠。所有黑龍，若想存活下去，必將永遠獨自承擔這一切。如果你已經做好了準備，就沒有必要再猶豫了。”

在驚喜又有些害怕的心情中，黑龍陷入了沉思。當他還想向這位看上去似乎是吟游詩人的天使詢問更多時，吟游詩人已經背上了自己的豎琴，慢慢地朝外走，在踏出結界之前，他回過頭來，說道：“最后一個小提醒：永遠不要小看人類。也許你親眼見不到，但是你們的后代們，一定會見識到人類的力量。至于你們黑龍們么，繼續保持驕傲。始終保持驕傲就好?！焙邶埐皇呛苊靼鬃詈筮@幾句話。

那吟游詩人走出巢穴，便消失了。金色的結界一會兒之后也消失了。

惡魔們看不到黑龍此時在想些什么，因為他已經做好了決定。

（4）

白羽紅翼，創世之戰；

古老的種族，踏入無盡迷霧。

他展開強壯的翅膀，躍入黑暗的深淵；他挺起胸脯，高昂著頭，在這片紅色的大陸上緩慢地行走。

他抬起前爪踩死了面前招搖的小怪。隨即劇烈的疼痛再一次施加在他的雙翼上，妄圖奪走他的性命和尊嚴。

百年時光，洗不掉故城的思念。

城旗飄蕩，戰火已在呼喚。

然而他，頂著劇烈的疼痛，也要在這群污穢的東西面前直立起他的身軀，就算翼根被撕裂，也要咬牙低吼，嘲諷死亡。他要對得起他身上黑色的鱗片，對得起他生來就擁有的銳利的爪與牙，對得起他的在死亡之中依舊跳動的心臟。就算沒有依靠，獨自迎接對面到來的一切，他也要對得起自己生為黑龍，永遠不后悔！

鐵的徽記，與紅色的峽谷；

一點藍色，身后倒退著五彩。

舊主歸巢。

在數不盡的怪物向他沖來時，他用盡全部的力氣，吐出了他用過的最強的龍焰。在那一刻，鉗住了他的雙翼的力量消失了，他終于、竟然，噴出了能令怪物恐懼，能將惡魔焚作灰燼的龍焰！

于高處呼吼，歷史由他書寫。

觸角重連，十字再度集結。

法師覺醒地底，終為匕首所破。

在惡魔的哀嚎中，橙紅色帶著黑灰色外焰的黑火之中映出了他的身影。依舊是展開了雙翼，依舊是昂首挺胸的模樣，依舊是在最深處無時不透著殘忍的血紅色眼睛。

他走到那幾只“羊”面前，深深地吸了一口氣，朝它們發出了黑龍的憤怒的吼叫，震耳欲聾，響徹了這片被龍焰點燃的紅色大陸。他巨大的嘴一口就能將他們全部吞噬。那幾只“羊”也終于怕了，它們發出哀求的聲音，在原地打顫，一動不敢動，很好笑。

想到這幾只羊曾在饑餓之中填飽了自己，他打了一個響鼻，轉過身，扇動翅膀，揚長而去。他飛出了這個山洞，山即在他的身后倒塌。他朝天長嘯著，重新投入了藍天的懷抱。

不完美的存在，勇擔起重任。

原始的信仰，

于人前驕傲。

是宿敵，亦是導師；

成就了他們。

于黑火中前行，

戰斗之魂

永不熄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