翠景舫內，眾人無一人言語，都還沉浸在這首詞的意境當中。

秦倩倩坐在那里，看著那張放在桌子上的紙條，心中涌起一股沖動，想伸手拿過來親眼看看。

春水碧于天，畫船聽雨眠……

真有人能寫出這么好的詞么？

還有壚邊人似月，皓腕凝霜雪……

壚邊人又是誰？

秦倩倩眨了眨眼，腦海中勾勒出那絕美的畫面，心中略微有些嫉妒那詞中之人，只是這情緒一閃而過，心底又難免升起了一抹悲涼，只因這詞的最后兩句。

“未老莫還鄉，還鄉須斷腸。”

陸長安喃喃自語出了這一句，那雙桃花眼中似乎流露著一抹亮晶晶的顏色，他就知道寧兄弟不僅僅是詩寫得好，詞也一定寫得好，寧兄弟才是那個真正的詩詞雙絕！

可嘆自己志于此道，卻是真正著了相，或許真正的好詩詞，唯有寧兄弟那樣恬淡之人，才能做出吧？

想到此處，陸長安有種想立即離開這里，去見徐寧，與他徹夜詳談詩詞的奧妙，抵足而眠……

唔……

也不知道想到了什么，陸長安臉上微微一紅，將心中那紛亂涌動的思緒給壓了下去。

而樓梯上，董小白和蘇幼娘看著這賓客鴉雀無聲，正奇怪著，旁邊已有看客低聲念起來，搖頭晃腦著，如癡如醉，似是已沉浸在了這首詞的意境之中。

“人人盡說江南好，游人只合江南老。

春水碧于天，畫船聽雨眠。

壚邊人似月，皓腕凝霜雪。

未老莫還鄉，還鄉須斷腸。”

聽著這首詞，蘇幼娘也忍不住感慨道：“真是一首好詞啊！看來游鏡詩會今晚的佳詞之作，已經預定了。”

董小白雖然不懂詩詞，但看到現場這么多賓客的反應，還有幼娘姐姐的說法，她便也知道這首詞之好了，嘴上不由得嘟噥了一句：“這么好的詞，是誰作的？難道又是陸公子所作？”

蘇幼娘露出了幾分茫然，搖搖頭道：“不知道，或許是陸公子所作，但按陸公子以往習慣，一場詩會上，他也只作一首，上次的中秋是難得的詩詞兩首……”

兩人的疑惑，也是在場許多賓客的疑惑，這首詩詞很快就被在場的一些文人謄抄了出來，然后在全場傳遞著，一時間，安靜的畫舫內再次議論紛紛起來。

所有人都在問，這首詩是誰的？

上首處，周成美看著臉上有些難看的陳仁商，笑呵呵道：“仁商，這下是你看走眼了吧！嗯，這首詞，僅憑一句，春水碧于天，畫船聽雨眠，便足以名垂千古，更不用說最后一句未老莫還鄉，還鄉須斷腸，將整首詞的意境更上了一層樓，好詞啊！好詞！”

說著，周成美自己也低聲喃喃了好幾遍菩薩蠻，如遇心中之喜，再難忘卻。

陳仁商一言不發，只覺得臉上火辣辣的，這樣一首好詞出來，令他也是羞愧不已。

“好詞啊！”

而這時，上面坐著的知州蘇明也終于開了口，聲音雖然不大，但幾乎是瞬間就讓畫舫內安靜了一下，他舉起酒杯，看著在場的諸多賓客，笑著說道，“諸位，為這首好詞舉杯！”

“彩！”

“彩！”

眾人齊齊舉杯，紛紛飲下手中這烈如火燒的酒液，由這首詞在，這場游鏡詩會必將銘記于史書之上，在場的人又如何能不與有榮焉？

知縣姚寶沖笑道：“只是不知這首詞是何人所做？那小書童，你剛才喊得，是誰來著？”

宋之書也看了過去，腦海中回憶了下，隱約記起來了，那書童念詞之前，曾說這首詞是……徐家的誰來著？

還是騙子哥哥？

這位即將遠赴兗州任知縣的宋家郎君也有些糊涂了。

葉紅泥靠在桌沿，似乎睡著了一般，倒是陸長安呵呵一笑，站起身來，朝四周拱手一拜道：“諸位，寫下這首詞作的人，長安正好認識，他便是山隱鎮徐家的徐寧，徐自牧！”

徐家，徐寧？

徐自牧？

這是誰啊？

畫舫內，許多人都愣了一下，腦海中回想著這個人的名字，卻壓根沒找到任何和這個人名有聯系的，一些心急的人已經開始紛紛詢問起來，畢竟能寫出如此詞作的人，不可能無名無姓！

二樓的人群中，宋青山正與一女子調笑著，也聽到了這個名字，剛送酒杯到嘴邊的手下意識地松開，酒杯便摔在了地上。

徐寧？

這首菩薩蠻是那個書呆子作的？

開什么玩笑？

宋青山有些蒙圈，但更多的，是一種不可思議，因為對于徐寧這個書呆子，他自認是再熟悉不過了啊！

哪怕是徐寧曾做了那首山隱道中，宋青山也寧可相信，那是他爹徐勁松給他買來的詩！

畢竟徐寧要不是書呆子，又豈會被他激將一下，就爬上假山去摘牡丹，還差點淹死呢？

想不明白……

想不明白的人實在是太多了，越來越多的人開始詢問徐寧是誰，而上首處，呂吉甫笑著撫了撫須，低聲道：“原來是這小子啊！倒也是的，能作出山隱道中這般佳作的，再寫出菩薩蠻，也就可以理解了。”

旁邊的蘇明聽著，心中一動，拱手問道：“呂老可是認識此人？”

呂吉甫想著那飛云亭中謙和的年輕人，擺擺手道：“認識談不上，不過就是有一面之緣而已，此子是徐家大房一庶子，此前有一首山隱道中的好詩也是他作的，老夫與其談過幾句，言辭頗有趣味，且異于常人，只是他已無心于考取功名，為國效力，老夫也便未曾與其深談了。”

庶子……

蘇明聽著，又道：“此人有此大才，雖是庶子，倒也不影響其考取功名，他……他當真無心于此道？”

呂吉甫搖了搖頭，不愿再多說什么。

天下讀書種子不知凡幾，也不差這一人兩人。

林平安笑道：“精白，你也知曉，如今本朝官家決心改制，朝廷暗流涌動，若只是一門心思務虛，卻無實干之能，只會敗壞新法，吉甫也是考慮到這一點，所以對他未曾招攬。”

蘇明微微頷首，也認可了這一點，他雖然遠離朝堂，但作為臨安府知州，如何不知如今朝堂上的兇險？

“但這首詞，卻可得今日詩會第一。”

蘇明笑著說道，露出了感慨的神情，一個小小的山隱鎮，先是有了一位陸長安，如今又出了徐寧，其文采之盛，或許是真與那稷山上的徐相藏書有關？

“來，去把那小書童手中的徐寧原詞拿來，我與呂老一同在上面評點一番，也是成全了這詞的千古佳話！”

蘇明又與旁邊的姚寶沖說道，姚寶沖自然是立即命人去拿，只是正在此時，外面突然傳來一陣喧嘩聲，隱約間，便有吵吵嚷嚷的聲音進來。

“走水了！快來救火啊！”

“走水了！”

“快救火！救火！”

“……”

沈天放從外面進來，低聲在蘇明耳邊說了什么，蘇明臉上劃過一絲了然的表情，笑著說道：“既是桃花林那邊走水了，天放，你帶人去一同滅火吧！不可出了什么事故，快去快回。”

“是！”

沈天放一抱拳，便帶著人從側門匆匆離去了。

蘇明淡然地坐在那里，看著沈天放離去，眼底閃過了一絲精光。

姚寶沖被打斷了一下，只好再次揮揮手道：“去，把徐寧的那詞拿來！”

那小廝連忙來到了葉紅泥身邊，伸手便要去拿那張紙，突然葉紅泥一拍桌子，將那張紙塞入了自己懷里，紅著眼看向他：“這是騙子哥哥留給我的，你們休想要！”

小廝忍不住說道：“你這書童也忒不講理，又不是我要的，這是蘇大人要的……”

砰！

他的話還沒說完，一把精鐵鉤子從窗外射穿進來，一個人從外面撞破窗戶，闖入翠景舫內，手中飛刀扔出，一刀就戳穿了那小廝的心口！

鮮血飚射而出，那人大笑聲響起，看向上首處的蘇明。

“哈哈！狗官，爺爺陳蛟來取你的性命了！”

……

……

阿秋！

徐寧將東西都收拾好，卻不料打了一個噴嚏，連忙給自己倒了一碗熱水，一飲而盡。

“不會被小柔傳染了，再得上風寒吧？”

徐寧自言自語著，又去床頭看了眼小柔，小丫鬟還在睡夢中睡的很香，偶爾砸吧砸吧嘴，也不知道夢到了什么好吃的，手臂又露在了外面，時不時在空中抓幾下，似乎是在找尋徐寧。

“搞不好是這樣感冒的……”

徐寧搖搖頭，把小柔的手塞回被子里，又蓋了蓋好，確認沒問題后，他一個人走到屋外，遙遙看向遠處的稷山腳下。

那里的天空被一陣陣的煙花炸響，預示著今晚的游鏡詩會很順利，也很熱鬧。

“也不知道葉紅泥那小姑娘怎么樣了，一個人獨自為父報仇，還真是江湖俠客的故事，令人欽佩啊！”

徐寧心里也有些微微的感慨，在院子里獨自站了一會兒，又閑得無聊，就馬上要發展古代農業的想法整理了一下，卻突然聽到了外面有人敲籬笆門的聲音。

“少爺！少爺！”

是徐興的聲音！

徐寧過去開了籬笆門，徐興氣喘吁吁地指著稷山腳下，大聲說道：“少……少爺！走水了！走水了！”

又走水了？

徐寧覺得自己運氣也太差了，這才沒過去多久，都遇到幾次火災了？

“走水了，你們就滅火啊！”徐寧說道，只是這話說到一半，他就知道，除了走水這件事，還有別的事情發生了。。

“殷……殷二牛死了！”

徐興努力喘勻了一口氣，咽咽口水有些驚恐地說道，仿佛還在回想他看到的場面，“他被人割了喉嚨，血流了一地……”

殷二牛？

徐寧一愣，腦海中閃過那個總是帶著憨厚笑容的中年男子，臉色慢慢，慢慢地沉默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