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宗望元帥那邊過來得時候，仆散渾坦一直覺得自己帶過來的作戰方略簡直不要太完美，定然折服宗翰元帥及西路諸將……

特別是東路大軍歷經凌晨這一敗，必然是迫不及待地要報復回去！

來這里的一路上，他反復思量斟酌，也想不出東路軍這邊有什么理由不同意……

然而，仆散渾坦怎么也沒想到，自己這獨到犀利的戰術，卻在銀術可這里碰到了什么“后手”？

宋軍還能有什么后手？

在他看來，宋軍不過是仗著軍器強大而已，若論戰場臨機應變與正面交鋒等各方面絕對不可能是他們的對手，只要按照自己構思的方略進行，定然能擊敗宋軍，甚至可能有機會能攻下東京城。

但是，銀術可畢竟是東路軍的二把手，不是仆散渾坦能挑釁的。

他的不忿只能壓在心底，不能輕易顯露出來。

年初南下的時候，這位大佬可在西路軍中，是仆散渾坦的上司之一呢，之所以現在會在東路軍，涉及到高層的一些博弈與角逐。

像完顏阇母，大軍南下的時候是在東路軍中的，而且因為關系很硬，在軍中職位也是堂堂南京路都統兼元帥右都監的職位，只看職位甚至比銀術可要高，然而，他個人麾下卻沒有任何屬于自己的兵馬，而銀術可雖然只有左都監這一軍職，麾下卻擁有屬于自己的一萬步騎，是兩路十五萬大軍里精銳中的精銳！

也因此，完顏阇母在軍中實際地位其實并不高，也就是比上不足比下有余的存在，比一般的勃堇統領要強，但卻又比不上銀術可、金兀術這種有背景又有能力的存在。

之所以會這樣，是因為金軍正處于舊部落形式的軍隊形式往正規軍制轉變的過程中，說來話長，不復贅言。

……

“我認為……”

完顏銀術可神色沉重地說道：“我們此次南下攻宋，收獲匪淺！足夠我們回去再次擴充大軍，組建更強大的軍隊……眼下這一形勢就好如三國曹操伐蜀時，宛若雞肋，食之無味棄之可惜，所以，我們的上策是撤退……”

“什么？”

此話一出，別說在場的諸位將領了，就是完顏宗翰也是一臉驚詫錯愕……

“不可……”

下方的仆散渾坦幾乎是想也不想，立刻要反駁，可這個時候卻見銀術可神色沉靜地對自己一抬手，接著說道：

“——但本都監更知道，我大軍上下欲報仇雪恥，誓與宋軍決一死戰。若此時撤軍必然人心渙散，上下不穩！所以，我軍非但不能退，還必須與宋軍決戰，而且一定要勝……”

仆散渾坦：“？”

可以的，好賴話都讓你說了，這就是老狐貍語言藝術的魅力嗎？

“那你剛剛那么說，豈不是影響軍……”

他下意識地反駁，但銀術可只是淡淡地看了他一眼，就讓他話說一半就住了嘴，繼續說道：

“本都監覺得……在這關鍵時刻，我兩路大軍不可分兵！”

“與其把手掌攤開，不如握成一個拳頭……”

這位左都監沉聲道：“眼下，宋軍雖然出城了，但凌晨那一戰他們并未與我們短兵交接，依舊是仰仗軍器之利……我認為我們應該集合兩路大軍精銳，主動創造機會與宋軍近身交戰，如此，我們才能徹底發揮兵力及我軍擅長野戰的優勢，一舉全殲出城的宋軍！”

“等等……”

自己的方略戰術被全盤否決，仆散渾坦怎么可能甘心？

他立刻站了出來，“敢問右都監，按照你的設想，那我們豈不是要迎著宋軍的床弩陣沖鋒？難道我們不是可以通過攻城，來讓出城的宋軍進退失據嗎？”

“——進退失據？”

銀術可身為開國元老，在軍中的地位僅次于宗望、宗翰，十分不客氣地說道：

“渾坦勃堇，你的方略確實不錯，但你憑什么認為戰局一定會朝著你認為的方向發展？兩個月，我們兩路人馬合力攻城足足兩個月了，尚且毫無建樹，你憑什么認為此時分兵兩路，一路攻城一路進攻出城宋軍的計策一定能夠成功？”

被這么訓斥了一通，仆散渾坦頓時滿臉通紅，惱羞不已，強行辯解道：

“我，我……在下認為我們擁有戰場主動權，如此計策謀略當以我軍為主，根本無需考慮敵軍如何！須知我兩路人馬依舊有十三萬之多，有充裕的兵力可以用來調動敵軍……”

“行了！”

銀術可沒有絲毫客氣地說道：“這樣的作戰意圖實在太過明顯，別的本都監不敢說，但出城的宋軍肯定不會動……大宋鄆王敢領兵出城，必然做好了萬全準備！你以為你能想到的，敵人就想不到嗎？”

“我……”

“還是你覺得你足夠了解這位大宋的鄆王，認為他并不聰明，甚至笨到猜不到我們最有可能使用的戰法？！”

仆散渾坦張了張嘴，一個字也說不出來了……

這一刻，就算是他也不得不承認，完顏銀術可說得很有道理，萬一戰局并沒有按照自己預想的進行，而彼時出城的宋軍，還極有可能再做出超乎己方所能預料的動作，若如此，戰局必然無法收拾……

這位左都監的真知灼見說服了在場的所有人，就是完顏宗翰心下也不又感慨，一直以來，銀術可在戰場上展現出來的能力并不善謀，但若論“洞察敵人”、“思慮周全”這兩方面，在大金國內絕對是數一數二的。

正史中，在元朝及后來人編撰完善的《金史》中，對其評價是“夫能以弱小終制強大，其效驗與。銀術可、習古乃觀人之國而知其可伐，古語云‘國有八觀’，善矣夫”。

反正銀術可現在不是自己的直屬領導，而且都已經得罪了，仆散渾坦也不在顧忌，有些惱羞成怒地說道——

“那你說怎么辦？”

對于這小子的不忿，完顏銀術可這邊倒是平靜以待，淡淡地說道：

“具體的打法我暫時還沒想到，但我的想法是，只要能做到‘出其不意，攻其不備’，則此戰我軍必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