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彌,帶好水罐。”
矮小低窄的土屋內,頭發斑駁的老婦人將陶質水罐用麻繩穿孔,系在了兒子的腰間。
“主號召我們修水利,可不要懈怠,一切按照他們說的去做,不然容易丟了性命。”
彌聽見母親如此叮囑,不禁起了疑問:“阿媽,他們真的那么可怕嗎?”
老婦人無奈嘆息,恍惚間想起往事。
“是啊,我們這種小人,生死都在他們的一句話。所以他們說的任何話都必須順從,不要對他們有任何情緒表露出來,才能保住這條命。”
彌沒有見過所謂的主,自小只是耕地,繳納糧食。
彌拿上了他耕地的農具,即將出門去。
現在是冬季,干起活來不像夏天那么多汗,那么折磨人。
很快他就到了主跟他們規定的地點,然后隨著其他農奴和庶人一起扛著農具往那里去。
這是章邑北邊的河,他們需要渡河過去,在河的對岸進行修建水利工事。
杜宇此次拉上了兩千人,并且早已經給他們安排好了各自的職位。
彌隨著人群,看著面前的人給自己頒發任務。
眼前這個比他看起來還小的少年,竟然是阿媽口中說的“主”。
而且他穿著短褐...看起來也不怎么可怕。
杜宇吩咐好了這些人需要干的活,然后宣告開始。
他的思路,是在這土地上先挖出兩道排鹽溝。
排鹽溝需要和地下水的位置齊平,所以比較難挖。
挖排鹽溝挖出來的土就放在兩邊,隨后夯實成為長長的矮堤,把所需要灌溉的土地全部都給圍上。
確保到時候把河挖開之后,河水能夠灌溉到大部分的土地,而且這些被河水澆灌的土地,短時間之內還不能缺水,要把水位保持在一尺左右,這個樣子沖鹽才會有效果。
矮堤的作用就是用來短時間之內蓄水的。
這片土地積水需要超過一天,然后再從東邊的壟上挖出缺口,讓這些水全部都流走,順著排鹽溝流進南河之中。
一部分鹽會隨著水流走,另一部分也會沉淀在地底,反正威脅不到農作物的生長。
隨后這片土地差不多就可以耕種了。
就算耕種也得注意,挖出壟和溝,能夠確保反鹽的時候農作物不受影響。
杜宇大略估算了一下河水可以灌溉的面積,如果成功治理鹽堿地的話,那么這塊土地上可以耕種的面積就幾乎大了一倍,也就意味著可以養活更多的人,產出更多的糧食。
他親自在監工,不過卻沒有拿貴族監工時用的鞭子,那也沒讓其他貴族監工的時候拿鞭子。
這倒是讓庶人和奴隸們勞作的時候放輕松了一些,并沒有之前那種緊繃,生怕一鞭子打在自己身上。
他們頓時感覺這位新主似乎還不錯,冬天干徭役不說,是每年都需要干的。
但新主至少不會拿鞭子指著他們,也不用擔心被抽的皮開肉綻,然后艱難的忍著疼痛在家中趴著。
沒有鐵質的工具,他們用手中的木頭農具一點一點的挖土,然后堆在旁邊夯實。
這矮堤的高度沒有超過三尺,所以弄起來還是比較容易。
杜宇循著他們排列的整齊隊伍監工,并且指導他們如何夯實土地。
傍晚,彌回到了家中,母親早已經燒好了長米粥等他回來。
“阿媽,我回來了。”
老婦人見兒子來了,笑著抬頭問:“怎么樣?那新主在讓你們給他修房子,還是修城墻?”
彌:“都不是。”
老婦人有些不信,畢竟以前她的丈夫在服徭役的時候,要么就是給那些貴族蓋房子,要么就是修城墻,其他的事情有見過。
“那他喊你們去干什么?”
彌趕忙來到了母親的面前,興沖沖地講述自己這一天的見聞:“聽主說,我們做的是改善鹵地,要把河挖了用水沖刷鹵地,到時候改善了那片地方就能種地了。”
“哦。”老婦人稍有疑惑地應了一聲。
“看你這個高興的樣子,平日里你干活就有點慢,他們沒有拿鞭子抽你吧?”
“鞭子?根本沒有,一個拿鞭子的都沒有,而且我看吶,那所謂的主和我們穿的衣服倒挺相似。”
老婦人沉默了,因為這似乎不太符合常理,往日的主似乎不是這種形象,他們一個個都穿著寬袍大袖,腰間還有許多玉飾,每逢服徭役,然而會有一大幫人帶的鞭子監工,看誰干活不利索就狠狠抽。
如今兒子的見聞,卻與她以往的認知相去甚遠。
“但愿這是一個好主吧。”老婦人朝著門外看去,并且向天跪拜。
...
自從杜宇重新成立滌狼氏之后,僅僅兩三天的時間,這邑內的大街上就清潔了不少。
每天也都會有人去國人家中宣講,棄矢、灰于道者,徭役十五天。
這是提前給他們通知,好讓他們有個準備,也讓他們都知道這件事。
在他們停止通知之后,如果還有人把這些臟東西隨便的扔到大街上,那就不要怪邑主心狠了。
畢竟之前挨家挨戶的去告知過,不聽的話,那就老老實實徭役干十五天吧。
國人大多數也都知道這是為了城市著想,畢竟他們有的也對這種行為排斥,畢竟都不想出門一趟踩到屎。
不過總是有刺頭,對于任何規定都嗤之以鼻,覺得上頭這是在為難自己。
東郭朗就是其中之一。
意思就是住在東城墻處,名字叫做朗的人。
他對新邑主的這個政策不屑一顧,說什么無論國人庶人還是奴隸,只要棄灰于道就得服徭役。
他就對這點很不爽,庶人和奴隸什么檔次,能跟自己一樣?
這邑主大概是腦子有點問題!
還管我?之前這里是國君的地盤,國君都沒管過我,你一個小小的大夫,說什么國人庶人同罪?
在某一天早上,他起來之后端著屎盆子出門去,賊溜溜的看著四周沒有人,直接親手將屎盆子直接潑灑在了大街的十字路口上,以表示自己的不滿。
此時正好有一名其他的國人路過,差點兒就被潑了一身,幸虧他走的慢了一些,只是潑到了自己的腳上,要不然的話就潑到自己的身上去了。
東郭朗見到自己差點闖禍,連忙把自家的院子給關了起來。
這個差點被潑的國人也不是好脾氣。
“邑主早已說過,棄灰于道者懲處,你這個人不但不聽還拿它潑人?”
他直接一腳將東郭朗家的大門給踹開了,隨后一把抓住此人,就和他扭打在一起。
在一番纏斗之后,終究是他更勝一籌,打贏了。
隨后他便按照規矩,將東郭朗押到官邸,讓官邸的官員裁決。
正好他也要看看,這個章邑的新主人是不是說話算話?
時值先鞍在官邸,杜宇在北方土地上監工呢,樂意和這些底層人民在一起,不然換個人來監工,可能看他們干活干的慢就要拿鞭子抽了。
盡管杜宇跟他們說過,不要拿鞭子嚇唬他們,但也保不齊這些人不用鞭子,直接用腳踹。
除了這之外,最主要的原因還是他能干的事情,這個先鞍干不了。
因為這里的官員,壓根就沒有幾個人懂水利,讓他們去監工,那不是鬧笑話嗎?
先鞍聽押送來的國人說話,搞懂了被押過來的這個人違反了規定,朝著門外的街上潑屎,而且還證據確鑿。
他笑瞇瞇地看著眼前此人,沒有想到第一個違反的竟然真的是國人。
“邑宰該如何處置?我好像聽說過國人庶人還有奴隸是同罪的吧?”
先鞍點點頭:“那是自然,邑主下了的命令那就一定要做到。”
東郭朗卻向著四周大聲的喊道:“我是國人,按照規矩國人沒有必要去服徭役,你們不能這樣。”
先鞍對此人的煩惱很是惱火,這分明就是無理取鬧。
“先前我們明明派人挨家挨戶去通知你們,不要棄灰于道,為什么你就是不聽呢?如今落得這樣的下場,不能怪別人,只怪你自己呀。”
東郭朗這個時候倒是耍起了無賴:“什么?你們什么時候派人過我家來跟我說過?”
先鞍這人倒是很機敏,東郭朗說過的上一句話他還記得呢。
“你明明知道,就不要裝了。”
“我是真的不知道啊。”
先鞍見這個人嘴硬,于是冷冷說道:“你剛剛也說了,按照規矩國人沒有必要去服徭役,這就說明你知道棄灰于道的后果,這是明知故犯,誰都沒有冤枉你。”
在他的這番話之后,東郭朗倒是被懟的說不出什么來。
“按照邑主所規定,你現在應該去和庶人、農奴一樣在西北邊修水利,我會將你親手送過去。”
一段時間之后,東郭朗被押送到了北邊挖排鹽溝。
在先鞍向杜宇解釋了由來之后,杜宇拿著鞭子準備監工,但凡此人不認真干活,想要偷懶耍滑,他就一鞭子過去。
國人不是不可替代的,現在杜宇是這個地方的主人,只要他想,現在所有的國人全部都能被他換掉,讓庶人上位。
反正庶人也是國人的后裔。
大夫對自己邑內的士,都有絕對控制權,這也就是當初俞康為什么費盡心思想要把高氏的嫡孫女娶到手。
這張藥方對于士來說實在是太有誘惑力了。
東郭朗拿起了遞過來的農具,隨著這些農奴一起挖溝渠。
杜宇沒盯著別人,倒是一直盯著他。
但凡此人有偷奸耍滑的意思,就直接一鞭過去。
在城里公然違反他定下的規矩,理應受到懲罰,受到懲罰他還不好好干,想要偷懶墨跡過去,那肯定要敲打一番。
不打,他無以立威。
所以那些庶人和奴隸就看到了非常好笑的一幕,這個所謂的國人被主拿著鞭子在后面看著,而他們卻從來沒有被鞭子指著。
這一幕在庶人與奴隸的眼中,他們倒是感覺到輕松,這位邑主應當是個好主。
與此同時他們手里的活也加快了一些。
東郭朗對于自己把屎盆潑在大路上的事情,非常后悔,不過他始終都不覺得是自己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