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天還沒亮,杜宇用一枚銅貝換了些糧食,讓客棧的小隸燒成厚粥,給買來的婦女孩童喝。
他們睡的地方,是客棧旁邊專門用來關奴隸的臟籠子。
這客棧設計之初,就沒給他們留過一個體面的位置。
他們好久都沒有吃飽飯了,此時看見有厚粥,紛紛從籠子里走出,都狼吞虎咽地將粥喝了個干凈,一粒米都不剩下。
小隸看向他們的眼神有些悲戚。
他在這里服侍來往的商賈無數,也見過很多這樣的場面了,每每想起這些人的命運,他都會為其共情一番。
他也總是幻想著,自己能夠奪過這些貴族的武器,一腳將其踏在地上,隨后將被關在籠中的奴隸們釋放出去。
但再多的難過與惋惜,只能化為一聲輕嘆。
看著貴族和奴隸們漸漸遠去,小隸心情失落地繼續做著自己該做的工作,又是勞累的一天。
隨著穿透整座城池的哨聲響起,朱方的守城武者上前去,將厚重的木門打開,讓等待著出城進城的貴族和商賈們通行。
杜宇此次并沒有騎牛,而是和孩童們一起走路,他怕牛跑的太快,將他們拖拽。
薇子見了這一幕,也從牛背上下來,左右各牽著一頭牛走。
朱方城前不遠處有個十字岔路口,出城的行人都分散開來。
往左走的行人很稀少,杜宇發覺路窄,便讓牛車和孩子都靠邊走,不要擋了其他人的路。
但這些人走的很慢,照這樣下去,得大半夜才能趕到。
杜宇轉頭看了看,后方很遠處才有人。
隨即,他對著孩子們用南疆語說:“不用怕,我也是南疆人,你們最好走快點,能夠早點到部落,不然晚上會有危險。”
那幾個女人聽見之后喜出望外,她們沒有想到面前這個看似是魯人貴族的少年,竟然也是南疆人。
不過,她們觀察一番以后就有些懷疑,畢竟杜宇的身上并沒有紋身。
但她們還是寧愿信其有,因為那口流利的南疆話不是假的。
她們加快了步伐,也鼓勵孩子走快些,但有的孩子體力已經有些不支,神色萎靡。
杜宇將他們手中的繩子解下,抱上牛車,讓其休息一會兒。
看到這一幕,他們徹底相信了眼前這個男人,就算不是南疆人,也是一位心地善良的貴族世子。
將幼童放在車上,自己步行,怎么看都覺得他壞不起來。
走著走著,后方跟上來一個人,駕著牛車,開的很快。
那正是俞康,他起的有些晚了,要走的時候發現薇子早就不見了蹤影,快牛加鞭才追了上來。
他在心里欣喜:“幸好,幸好,他們帶著奴隸,根本跑不快。”
等靠近了些,他向牽著牛的薇子喊道:“薇,你怎么不等我呢,難道是不歡迎我去高家做客了嗎?”
薇子見他追了上來,心中厭煩無比,但還是很有禮貌地回應:
“我們買了奴隸,必須要早些走,如果傻等著,恐怕明天也到不了家。”
“你騎上牛不就快了嗎?這些奴隸走的太慢,耽誤了時間。”
他轉而一看,三個瘦小的奴隸在車上坐著。
“你竟然讓這些卑賤的奴隸坐在車上,自己在地上趨行?”
薇子冷冷一笑:“少管我。”
俞康并沒有說話,只是默默在后面跟著。
“阿姊累嗎?”杜宇知道薇子是一個比較懶的人,經常仗著她祖父的疼愛玩忽職守。
但她搖了搖頭:“不累,我習武多年,走這點路怎么會累?”
杜宇將后面幼童和婦女的繩子解開了。
繩子解開之后,沒有一個人有要逃跑的意圖。
除卻對杜宇的信任,根本原因是他們跑不掉,在這荒郊野外,就算沒有其他貴族將他們捉去,也會有窮兇極惡的野獸將他們吃掉。
更何況,他們掌握的用毒手段現在一個都用不上。
走著走著,他們也有些累了,畢竟是孩童和婦女,哪里能比得上杜宇的體力。
杜宇容許他們休息片刻,都坐在地上,有的孩童想要捧水溝里的水,卻被婦女打了手,不準去喝。
他見了這幅模樣,將自己的雙耳船型小陶壺遞了過去。
幾個孩童一人喝一口,沒多久就將陶壺里的水喝完了。
走走停停,天色逐漸暗淡了下來,路上除了他們一行人,沒有其他的人影。
而他們距離家還有不短的距離,夜里會有惡獸出沒。
遠處不知是什么鳥叫了兩聲,嘶啞粗澀,格外滲人,引起了其他野獸的嘶吼。
夜行的野獸將開始它們的狩獵。
太陽將從地平線落下去,殷紅一片的晚霞,看起來美麗又詭異。
俞康也在思考著自己什么時候動手,將這高氏的嫡孫女劫持,讓她旁邊的那小子死回去給高午報信。
前方不遠,就是那條河與密林了,似乎是一個下手的好機會。
他時不時摸摸自己腰間掛的青銅劍,殊不知這一切已經被杜宇看在眼里,是的,他走到了隊伍的最后面,能夠觀察到情況,也能保護這些婦女孩童。
天黑了,最后一抹光將從天邊消失。
俞康看著前方的密林,心想是時候動手了。
他選擇放松薇子的警惕,開始跟她搭話。
“薇,這天都黑了,我們才走了一半,該如何是好?”
薇子轉頭看向這個祖父曾經的“故交”,臉上帶著嘲弄似的笑容:“你害怕嗎?那就跑吧。”
俞康一頭霧水,不知道她什么意思。
突然間,頸脖處傳來一陣刺痛,自己的喉嚨似乎有液體在流動。
他一摸脖子后方,也有些許液體。
他十分敏銳,知道這是血液,但想要做什么已經太遲了,渾身都沒有力氣。
“這是...作甚?”
杜宇將一根植物的莖丟在路邊,朝著薇子說道:“殺了他。”
薇子深吸一口氣,她雖是習了五年的武者,但卻連一個人都沒有殺過。
她下了牛車,將俞康從他的車上拉了下來,
俞康摔在了地上,卻什么都做不了,只能睜大眼睛看著這個姑娘拔出她的青銅劍。
她再次看向杜宇,后者向她做了抹脖子的動作。
薇子的心一橫,朝著俞康的頸脖砍了過去。
后面的奴隸吃驚地看著這一切,絲毫不知道這是在干什么,怎么毫無征兆的他們就相互攻擊起來了?那個后來來的貴族還被斬首。
這一切發生的太突兀了。
杜宇拎起俞康的尸首,牽著他的牛車,繼續前進,走進密林之中。
半刻過去,俞康的尸首被扔進了河中,其中的泥金蟲感受到了血腥味,扭動著身軀朝著他趕去。
杜宇對著婦女孩童呼喊:“上車。”
俞康的車上并沒有裝載貨物,里面什么都沒有。
因為他已經提前將貨物放在了兒子的車上,讓他們在后面慢慢走,自己一旦得手,將薇子抓住之后,就一路狂奔和他們匯合回家。
大多孩童和婦女都上了車,但還有五個人沒法上去,因為鹽、鐵和武器占據了車上很大的空間。
杜宇思忖一番,決定將鹽鐵和武器放在地上,讓孩童先上車再說。
這里本來就人跡罕至,就算將這些東西拋下也不會有人拿走,畢竟這可是好幾百斤的東西,除非拉個車過來拿。
將鹽和鐵礦扔在野外之后,車上依然沒法容納所有人,杜宇只好讓兩個女人坐在另一頭沒拉車的牛的背上,這樣小孩擠擠就可以。
牛車跑的不是很快,杜宇將硬弓和箭矢拿在了車的前方,如果有野獸敢來襲擊必定有來無回。
他猜的沒有錯,夜行覓食的野獸聞見味道之后,朝著這個方向奔跑過來。
現在是月圓之時,樹林雖密,但還是有光芒,能讓他看清楚黑暗中的野獸。
他拿起弓箭在牛車上站了起來,腳底非常穩。
崩、崩、崩。
嗖、嗖、嗖。
一箭一只野獸,盡數倒在了黑夜中。
其他野獸也想前來,但是觀望一番之后,選擇將目光放在了被人傷到的幾只野獸身上。
攻擊那人似乎非常危險,所以它們還是選擇了帶有血腥味的幾條追逐牛車失敗的野獸。
它們等待,那被傷的野獸徹底停止掙扎之后,一窩蜂地上前去,將它們分食。
少女透過窗戶,看著天上那一輪明月。
他說過今天傍晚就能回來,但現在已經入夜了,還沒有回來。
這讓她心亂如麻,開始胡思亂想,可別是遭遇了什么危險。
不過以他的力量,遇到什么危險的話,他也是可以化解的吧?
她不禁喃喃自語:“帝啊,護佑他吧,讓他平安歸來。”
這個夜晚格外的漫長。
直到一聲聲牛蹄聲響起,菁朝著外面看了一眼,兄長帶著兩輛牛車和一頭牛回來了。
那牛的背上似乎還坐了幾個人。
“不對,他們走的時候,明明只有兩個人,兩頭牛一輛車啊!那牛背上的三個人又是誰?”
她大氣不敢出,看著向這里趕來的牛車,隨后躡手躡腳,將熟睡的弟弟抱起,藏在家中的角落里。
地窖在外面,她沒法過去。
宵察覺到自己被抱走,哇哇叫,然后被菁捂住了嘴巴。
“噓,別出聲。”
宵知道是姐姐,于是閉嘴。
杜宇打開了門,看著抱著弟弟想要躲藏起來的菁,不理解她在干什么。
兩人相視無言。
但杜宇很快反應過來,向著車上的幾人喊道:“下車,你們先在這里住一晚,明天我給你們安排居所。”
他將事情吩咐好之后,騎著一頭牛去山上換另一頭,隨后再次消失在河邊的密林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