幽暗的走廊似在翻覆，顛倒旋轉，站在走廊上的賽拉翻著眼睛仰面晃了晃頭，毫不在意周圍族人的詫異目光，感覺脖子舒服了，她低下頭正視前方，又邁開腳步，隨大家向前走去。她不知道為什么又開家族會議，她煩這個。

會議室內燈光明亮，家族里管事的人聚集一堂。只有她因身份特殊，雖然啥事不管，還是被叫來參會。

坐在自己的位置上，看著滿屋參會的族人，雖然都認識，賽拉卻無意交談，她拉了拉自己軍服下擺，仰頭神游天外，想著別的人，別的事。

頭發花白的族長馬休走進會議室后，屋內眨眼間安靜下來。

沉重的大門被護衛關上，咔噠鎖閉。

室內交頭接耳的都閉上了嘴，肅立行禮。坐在椅子上的也是站起身行禮。賽拉察覺到變化，隨大家一樣起身。

“都坐。”馬休走上高臺，在主位坐下，開口要大家都坐。他身邊的貼身護衛，走開些，悄然站在了高臺一角。

臺下數十人坐下，都是側身面向族長。

“忙了一天，大家都做的不錯。”馬休抬手捋過頜下花白長須：“召集這個會，是想聽聽大家的感受，給接下來的家族事務，定一個長期的調子。都暢所欲言。”

見族長示下，其他人還在左顧右盼，心中思量。

奧布里一如既往，已經站起身來，見無人與其爭言，奧布里向族長舉手行禮后，大聲說話：“免費的一事，讓家族收益銳減。不單是收入沒了，還要繼續支付巨大的維護成本。長此以往，會難以負擔。得停了才行，或者想別的法子弄錢，填補虧損。”

他一坐下，接著又有人站起發言。馬休耐心的聽著。很快與會眾人是爭相說話，都是各種叫苦，抱怨。只有賽拉一直坐在椅子上，沒半點站起來的意思。

高臺上，坐在族長寶座一側文案后的文書，手指如飛，用獨立的電子終端，記錄著每個人的發言內容。

家族會議室里，禁止錄音錄像。

整個會議室門一關，就是一個相對封閉的空間，連電磁信號都無法穿透。通風口也有層層防護。

目的只有一個，保密。

誰家都有點小秘密。

為了活下去。

為了不被人抓住把柄。

炫耀可能致命。

亂說更是危險。

一輪發言完畢，會議室里逐漸安靜下來。大家重又等待族長發話。文書起身走到族長的大椅子前，把電子終端恭敬的遞給族長。

馬休伸手拿過輕薄的電子終端，掃了眼屏幕上的記錄，伸手滑動了下屏幕，像在閱讀。

回到文案后的文書，拿出一個新的電子終端，做好了繼續記錄的準備。

與會的家族高層都觀望著，緊盯著族長的臉，希望能先看出點什么。膽小心虛的，這會兒甚至在回憶自己剛才說的話，生怕有什么不對。

室內的氣氛有點壓抑。有人連咽口水都是慢慢的。

馬休抬起頭來，看向與會眾人，晃動了一下手中的電子終端，微笑道：“都有難處。怎么解決，大家好好議議。我想聽到有價值的建議。”隨著話音落下，他臉上的笑容也自然消失，手中的電子終端隨手放在了寬大的椅面上。

眼看族長舒服的倚靠在大椅子里，雙眼微瞇起來。大家知道可以胡說八道啦，立即爭相起立，搶著說話。

與上一輪發言不同。這回得到發言權的人，卻是要應對其他人的打斷，詰問，甚至挑釁。當然只是言語上的。

家族高層會議，禁止打架。可爭吵，那是避免不了的。謾罵，點吧也是可以的。只不要通娘罵老子，畢竟全是一家人。

一個家族的，都是沾親帶故。

聽到熱鬧，有趣之處，主座上的馬休偶爾會睜大雙眼，仔細觀看。眼前的吵鬧可比戲劇還精彩。都說苦中作樂，這也算是有點好玩啦。

經不住此等鬧勁，聽不得逆耳之言，可當不成一族之長。

昏聵也不行。處事但有錯漏，眼前畢恭畢敬的一群人，就會把你從位置上拉下來。

家族要興旺，容不得庸才禍事。

精力充沛，智慧等身，是當頭的必要條件。

渾身一點愚蠢都不能有。

有就禍事。

不單害人，也害己。

馬休聽的仔細，看的清楚，并受到觸發，產生新的認識。會議之前，他確有成見。大方向是不能偏的。可會議之中，他必然吸收與會者的意見和智慧，修正，豐富自己的所思所想。具體方法上是可以個性化的。畢竟事情是大家在做，日子是大家在過。

一番激烈的議論后，大家漸漸都坐下，不再有人說話，等待族長定調子。

文書拿著記錄了討論內容的電子終端，走上前，恭敬遞給族長。

馬休接過，拿在手上，看了眼后，放在了寬敞的椅面上，和之前的終端正好并排，他順勢起身，離開椅子，站在了高臺上，抬手一指座下眾人，淡然開口說話：

“我沒有聽到有價值的建議。”

放下手，他低著頭在高臺上，族長的大椅子前，來回踱步，明黃色的鞋底敲打著高臺，輕輕的腳步聲在會議室內回響，質地柔軟裁剪寬大的白色長褲飄飄蕩蕩，輕薄透亮淡青色開襟長衫上光影流轉，交織其中的金色絲線閃閃發亮。

“我不得不低頭看路，以免失足摔下去。”站定在高臺上，馬休語氣有了變化：“在技術層面上，經濟層面上，諸位的建議都是有價值的。可在生存層面上，都不合格。家族面臨的是生存危機，甚至不止是家族，可顯然，更多人的利益，不是我們該考慮，可以考慮的。在接下來的一個相當長的時期，如果我們還有那么長的命，我們必須無條件的服從。現在只有把家族利益置之腦后，家族才能繼續存在下去。這看似矛盾，卻是唯一正確的生存之道。虧錢，就掏空家底，省吃儉用。把從平民身上賺來的錢，還些給平民，有什么好抱怨的？”

馬休腳掌動了動，變換了下站立的姿態，繼續對眾人說：“只有大家好，才是真的好。現在我們所做的一切，都會被人看在眼里。只要嵐緹還在，馬休家族就能生生不息。現有的架構對我們是有利的。一定要牢記先祖的崛起之路。大家族不是好吃懶做，享清福大起來的。大家族是拼殺出來，戰斗出來的。說句不好聽的，諸位如今的享受，哪樣不是爭來的，搶來的？為誰拼殺，誰在拼殺，為誰戰斗，誰在戰斗，誰就是家族的核心，誰就是家族的基礎。只要家族在，希望就在。”

“空戰失利，陣亡者眾。不要過度傷心，不要大操大辦，不要瞎發議論。尤其不要和那些愛發牢騷的大家族糾纏太深。靠誰都不如靠自己。別指望自己塌窩了，別人會來幫你。要堅強，要迎接新的戰斗。”

“牢記，堅決服從霸主之庭。把手上的事情做好。至于天上的外星紅魔，不要去管他。諸位抬頭看看，能看得到紅魔嗎？操心不來的事情，不要去操心。把自己在做的事情做好，把自己可以控制的部分控制住，必然提高生存幾率。”

“外星紅魔入侵，嵐緹文明正面臨前所未有的危機。我們一直探索宇宙，尋找其他的星際文明。想交朋友，想證明自己不孤單。沒想到，反被外星紅魔先找到咱。真是悲喜交加啊。諸位，做好手頭的事情，就是在創造奇跡。有困難，是情理之中的事情。家族從小到大，就是克服困難過來的。簡單容易的事情，誰都可以做到。可困難的事情，只有能力足夠強的人做得到。困難是弱者的牢籠，卻是強者晉升的階梯。”

“我決定，繼續按我上午吩咐的去做。諸位要有長期過苦日子的準備。想活下去，就得認清當前的形勢，團結一心，共度艱難。”

“聽上面的話，做好手里的事，管住下面的人。我對諸位的要求就這些。會就到這里。散了吧。”馬休手一揮，示意散會。

眾人向上行禮后，紛紛起身，走去敞開的大門。賽拉也隨大家一起離開。卻被族長一聲呼喚，叫住。

“賽拉，你留一下。”

馬休的聲音不大，大家卻是都聽的清楚。賽拉停下腳步，轉身看了高臺上的族長一眼。

正在離去的眾人目光都是看向賽拉，不過也就是掃一眼后，又繼續退場，向會議室敞開的大門走去。

賽拉站在自己的座椅旁，不再看高臺上的族長。她又整理了自己的軍裝，目光看向會議室的壁畫，靜靜等待。她人雖然是安靜的站著，心頭卻是思緒流轉，迅速思考，想著族長留下自己有何事，自己又該如何應對。

“你也先出去。”馬休對還在文案后整理的文書說。

文書起身，行禮后，走下高臺，走去大門，路過賽拉身邊，他微笑點頭打了個招呼。賽拉也是沖他微笑，目送他離開會議室。

等到文書走出大門，會議室里基本走空，馬休眉眼微動，沖站角落的貼身護衛稍一點頭。貼身護衛立即會意，走下高臺，大步出了會議室，命守門的護衛，把會議室大門關上。

大門一關，偌大的會議室里，就只有賽拉，馬休，兩個人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