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時蕭致又約吃火鍋，這回章翾先發難：“你不是說兩個人對著一口鍋沒勁兒么？”

蕭致便說：“不想跟我單獨吃飯，難道你想叫上阿羽一起？”

于是兩個人去吃海鮮火鍋。

章翾故意撿最貴的點，蕭致半點都不心疼，一門心思在考慮喝什么酒。

她身子還沒修養好，提前表示：“我不喝酒，要醉你自己醉。”

一個人喝酒沒意思，他喝了三四杯就進行不下去了。

她大約感到他心中的苦悶，但就是不開口問，只埋頭吃自己的。

他憋了半頓飯，實在憋不下去了，問她：“萬嘉麗最近是怎么了？叫她吃飯，老不來？”

她抬頭看了他一眼，輕飄飄的說：“你還不知道啊？她談戀愛了，沒時間跟我們混。”

他眉頭都快卷到一起了，臉上的表情僵了僵，問道：“跟誰？”

“老吳。”她邊吃，邊偷偷看他。

他一時沒緩過神，腦子里飛過的閃過許多事，呼吸不自覺的被屏住了一陣，感覺沒氣兒才大呼了一口氣，半晌才冒了句：“挺好的。”

好不好別人不知道，但像蕭致這樣藏不住情緒的人，章翾立馬看出來他心情突變。

他重新端起酒杯，先是不吭聲的連著喝了四五杯，隨后可能覺得自己的舉動不太符合常理，自顧自的解釋：“口干。”

她索性說：“口干你就多喝點。”

他酒量不是最好，但也不算差，只是悶酒醉人，小半瓶下肚，舌頭就已經打不直了。

她擔心萬一他借酒鬧情緒自己一個人搞不定，連忙催他結賬走人。

到半路他就頂不住了，敲打著玻璃窗要下車，開了車門，拐到路邊就開始吐。

她將車停好，抱著紙巾盒和礦泉水去找他。他還特別要面子，好像不想讓別人見到自己的狼狽樣似的，不許她靠近，等差不多吐完了，才起身往她這邊走。

她擰開礦泉水瓶子讓他喝水漱漱口，又把紙巾疊好遞給他，故意調侃道：“也就這點本事啊？”

他邊擺手邊說著不行了，被她扶著上了車，莫名其妙嘆了句：“年紀大了。”

她哭笑不得，提醒他：“還不到三十，年輕的很，再玩兩年也不怕。”

他斜著眼瞥她：“你故意往我心上插刀子！”

一句話莫名戳中她的淚點。她長長嘆了聲氣，若有所指的說：“哪個姑娘真心喜歡你，算她倒霉。”

他蹙起眉反問：“我有這么不堪？”

她只是笑笑。

他也笑了。整個人無力的靠在座椅上，頭暈暈的，但有些事卻很清醒。他說：“她跟了老吳，真的挺好的。”覺得不夠力度，又反問了句：“不是嗎？”

她答不上來，只說：“好不好都是她自己選的。”

他忽然問：“其實你什么都知道吧？”

她否認：“我不知道。”

他不信，自嘲的笑了笑，緩緩說：“我真的分不清自己對她的感情究竟是什么。我不想盲目的把二十幾年的友情變成脆弱不堪的愛情，更不想最后失去一個要好的朋友。無論你信不信，我都曾試過用另一種方式去對待她，但結果并不好，我做不到，那種感覺很詭異。或許魏遼沒出事的話，我現在還在朝那個方向努力，但魏遼的過世導致了我和她最直接的爭吵，吵完我就突然醒了，不明白自己在干什么。后來一直躲著她，她終于也放棄我了。可能是我自私，是我自大，但我真的寧愿心里可惜，寧愿現在難受，也不愿意再去嘗試。”

她平靜的說：“沒人逼你再去嘗試，就算你想，也沒機會了。”

他輕輕說：“是啊，她等我這個混蛋有什么用呢。”

她安慰他：“做不成情人，至少你們還是朋友。”

他搖搖頭：“我真不明白，為什么明明大家都是好好的，突然有一天就變成現在這個樣子了。說好了要一起走到最后，魏遼卻一個人先走了。”

她眼眶濕潤，慢慢堅強的說：“所以我們才要更加珍惜生活，更加開心的生活。我相信這也是魏遼想要看到的。”

酒精一點一點爬進他的神經，大腦也不再清醒，他窩在一團兀自小聲哼唧。

她開著車，行駛在有些空曠的城市里。

燈火永不寂寞，可景色寂寥。

同為剩下來的孤家寡人，章翾和蕭致成了固定搭檔。

蕭致睡一覺起來就把昨夜的事忘了，無論心里是否難過，面上只字不提，請章翾吃大餐也只想著怎么哄她過年時陪自己坐火車回長沙，還許諾：“你機票的損失我包了，火車坐軟臥包廂，你看行不？”

她吃著龍蝦，空出嘴說：“我還沒買機票。”

他嘻嘻笑：“這都什么時候了還沒買機票？你是不是早都打算陪我坐火車了？”

她朝他翻白眼：“我是我媽不讓我進家門才定不下來什么時候回。我爸正在積極的做她的思想工作，暫時還沒做通。”

他嘖嘖嘖了幾聲：“你媽可真夠喜歡康明崢的，認他當兒子得了。”又說：“其實咱阿羽也不比康明崢差啊！癡心專情的，等你等上十年八年都不待變心的。你可不要再錯過了。”

她斜眼看他：“這飯還能不能繼續吃了？”

他覺得差不多提到位了，連忙說：“吃吃吃。多吃點，把你養胖了，能賣個好價錢。”

離過年越來越近，人的心情也跟著熱鬧起來。

公司組織聚餐，簡明麗大手筆的請去**致粵菜。

同事們都喝的歡，章翾不沾酒，覺得屋里的酒氣太悶人便出包房走走。

結果遇到康明崢。

他在二樓打電話，隔了個人造假山水榭，兩人的目光那么湊巧的撞上了。

他從樓上下來，走近她了，問：“也來吃飯？”

她聞到他身上有輕薄的酒氣，不熏人，可能喝的剛剛好。她說：“公司聚餐。”

他點了點頭，又問：“什么時候回家？我這兒新得了些人參，上次說了要送給阿姨的，明天拿給你帶回去吧？”

氣氛輕松。

她半認真半玩笑的說：“她到現在還沒原諒我，你再來這么一出，我就永無翻身之日了。”

他先是一怔，隨后明白她的意思，也彎了彎嘴角，說：“如果你有阿姨這么喜歡我就好了。”

他說的云淡風輕，她不好也不愿意當真，干脆只莞爾一笑。

起了些風，吹得她額角的碎發胡亂飛揚。

他怕她著涼，說：“別凍著了，趕緊回屋吧。”

她“嗯”了一聲，轉身往屋里走。

他沒馬上挪步子，又倚在走廊的欄桿上待了一會兒。他突然想抽根煙，或許繚繞的煙霧能讓他假裝忘記一些人和事。

蕭致確定好回家的日子，特意打電話給章翾告訴她火車票已經到手了，她只管到時候把行李打包好蹬車就行。

章翾正準備找他，他自動送上門，她剛好通知他：“晚上嘉麗請吃飯，在老吳那兒。”

他不太情愿去，故意說：“小年夜在酒吧過啊？太特別了吧？我可是傳統的中國人。”

她猜到他的心思，笑著說：“去老吳家。”

大伙兒都是頭一回去老吳家，萬嘉麗還請了蒙東羽，蕭致接上章翾，三人在樓下遇到。

按理蕭致是要開章翾和蒙東羽的玩笑，但今天他興致不太好，臉上堆起來的笑容比較勉強。他去街邊的水果鋪買了幾箱水果，和蒙東羽兩人一起抱著。

章翾問他：“你這是給人家里置辦年貨呢？”

他理直氣壯的說：“作為嘉麗的娘家人第一次登門拜訪，不能失了面子。”

蒙東羽一頭霧水，不解的問：“他們什么時候在一起的？”

蕭致這回嘴快，說：“就這陣子。老吳追了嘉麗好些年，總算沒白浪費精力。”說罷朝蒙東羽咧嘴一笑：“所以你也要繼續堅持。”

章翾聞言想揍蕭致一拳。蒙東羽卻高興，連連點頭：“我知道。”

朱小顏帶著朱媽媽和茉莉比他們到得早，門鈴一響，她立馬去開門。

蕭致做好了第一眼見到萬嘉麗和老吳成雙成對出現的畫面，結果不對盤，他蹙起眉問：“主人呢？”

朱小顏說：“廚房里忙活呢。”

房子是三室兩廳，錯層的格局，裝修比較中式，他住了四五年，因為地段好，值不少錢。

聽到聲響，老吳和萬嘉麗都從廚房里走出來。

老吳十分熱情的招待他們坐，忙著端茶倒水。

萬嘉麗的神態像變了個人似的，見到蕭致也不慌，還打趣說：“送這么多水果，得吃到什么時候去啊。”

蕭致也學著放輕松，笑著說：“慢慢吃唄。吃完了我再送。”

來之前章翾還有點擔心場面會尷尬，但眼看這兩人面上的表現都挺好，也就寬慰了不少。

萬嘉麗招呼大家在客廳里聊天，老吳一個人在廚房。他廚藝好，沒多久便張羅出一大桌子的好菜。

蕭致一如既往的活躍。一會兒夸老吳的菜做的好吃，一會兒夸他有眼光能找著萬嘉麗這么好的姑娘，非拉著他猛喝酒。老吳雖然開著酒吧，但酒量并不太好，萬嘉麗怕他喝多了傷身體，站出來替酒，蕭致不樂意。

章翾在一旁勸，扯下蕭致手里的杯，說：“你都喝了多少天了？今天歇一歇。”

蒙東羽也湊他耳邊說：“今天就算了，明天我陪你喝。”

蕭致不是要胡鬧，既然左右兩邊的人都急著搭臺子讓他順勢而下，他也就算了。

哪曉得朱小顏來了好興致，舉杯要陪蕭致，說道：“我今天把離婚手續辦了。我高興，我陪你喝到醉為止。”

終于和高意達簽字離婚，這等好事，沒人再攔著朱小顏不讓她喝。

氣氛被抬到一個高潮，大家吃的開心，喝的也盡興。

差不多快十點才散。

臨走，蕭致被蒙東羽扶著進電梯。他已經不清醒了，但瞇著眼見到萬嘉麗站在電梯外，想也沒想就問：“你怎么還不進來？”

萬嘉麗繃了一個晚上，聽到這話時到底有些頂不住了，眼圈一紅。

章翾輕輕往蕭致前方挪了挪，將他擋住，笑著對電梯外的老吳和萬嘉麗說：“今晚吃的很開心，我們走啦。”

大家又都紛紛說再見。

電梯門一關，蕭致再問：“嘉麗還沒進來呢。她不回去了？”

沒人答應，只有章翾低低“嗯”了一聲。

蕭致靠在蒙東羽身上，嘴巴發重的張不開，心里大概也清楚了，不再追問。等上了車，他窩在副駕座的位置，實在憋不住了，很努力的壓低聲音哭。

大家心里多少都有點明白，可茉莉小，不懂事，問朱小顏：“媽媽，蕭叔叔怎么哭了？”

朱小顏把茉莉往懷里抱了抱，小聲說：“叔叔心里難過。茉莉乖，不要吵叔叔了。”

章翾開車，先把朱小顏送回家，然后送蕭致。

蕭致哭著哭著睡著了，章翾和蒙東羽費勁把他弄回家。哪曉得一進家門，他又醒了，邊撓著頭、邊說：“我沒醉。”

蒙東羽順著他的話：“你沒醉，你只是有點困了。”

他倔強的否認：“我也不困，還能聊天。”

沒辦法，蒙東羽和章翾只能又陪著聊了會兒天。只是他聊起任何事都是斷斷續續的，跳躍性太大，說的話根本就是毫無邏輯，讓人哭笑不得。

折騰到十二點半，蒙東羽和章翾才脫身。

蒙東羽沒開車來，他與章翾不同一個方向，但已經這么晚了，外面不夠安全，他堅持要先送她。

城中過年的氣氛越來越濃，不少街道掛了紅燈籠，十分喜慶。

坐在車里，蒙東羽提到前兩天跟姜粵通電話，得知他不來BJ過年，要回長沙。

章翾說出跟姜粵約好吃飯的事，又有些感慨：“誰能想到你們現在的關系會這么好。”

他咯咯笑了笑，說：“想不到的事太多了。這快一年的時間，我看到的，感覺到的，還以為蕭致最后會和嘉麗走到一起，結果卻不是。”

她沉吟了片刻，說：“他們不在一起未嘗不是一個好結果。蕭致從小到大都過的順風順水，遇上一些挫折對他來說是好事，何況這本來就是他自己選擇的。”

回到家，屋里靜悄悄的。章翾把所有的燈都打開，仍照不透心里的孤單。和萬嘉麗同住了這么久，雖然她到處飛，并不經常在家，可跟現在這種搬走了的感覺完全不同。她恍惚中想起萬嘉麗曾開玩笑說怕她和康明崢結婚之后搬走不再回來住，原來習慣了有人陪伴，突然間失去的感覺真的不太好。

章翾夜里睡的不好，早上起來邊沖咖啡邊給章勁凱打電話問林梅的氣消的怎么樣了。

章勁凱告訴她：“昨晚看新聞聯播報道春運，特別關心那些在外地買不著票回家的人，實際就是擔心你趕不回來吃年夜飯。我在她耳邊吹了吹風，說你和蕭致坐火車回。她沒說話，但看著就是松了口氣的樣子。”

她聽了這話心里很高興。晚上收拾行李，該帶的、不該帶的塞了一整箱子，好像一下子回到了讀大學時放寒假要回家的前夜，一直興奮的睡不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