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不了家,章翾拐去逛商場。
各大品牌專賣店的櫥窗里滿是冬裝新款,大多顏色鮮艷,似乎要將灰沉沉的冬天裝扮出春的繽紛。她進了幾家店,從毛衣外套試到長褲冬裙,看著差不多合適的倒是不少,但沒有一件讓她有沖動買下來。
去到下一家,導購的耐心和熱情出奇的好,專門挑些明黃淺綠的給她試。她皮膚白,能襯的住,尤其那件粉紅色的單扣羊毛外套,配上一件簡單的白色薄毛衣,整個人一下子年紀了好幾歲,像是剛參加工作的小姑娘。
她心里有些喜歡,導購在一旁說盡好話想促成這單生意,可對著全身鏡前后左右照了很久,她忽然又對這外套產(chǎn)生了抗拒感。她一邊將外套脫下來,一邊說:“顏色太嫩了,我穿不了。”
導購傻眼了,急忙上來勸她。
她鐵了心不要,將外套還給導購,穿上自己的衣服走出店鋪。
結果剛一出門就撞上蕭致和萬嘉麗。
三個人同時怔住。
章翾腦子里迅速轉過一百種猜想,旋即不懷好意的問:“你們?”
蕭致立馬說:“我們來給你買生日禮物的。”
萬嘉麗抬起手臂將小紙袋子在章翾面前晃了晃。
章翾要去拿紙袋:“給我看看。”
萬嘉麗不肯,將紙袋放到身后:“明天請我們吃生日飯才能收禮物。”
蕭致笑問:“到現(xiàn)在都沒個動靜,明天到底有沒有生日飯吃啊?別是你們去過二人世界了,留下我們幾個人干等。”
章翾問:“你們想吃什么?”
萬嘉麗蹦豆子似的報出:“鮑魚遼參燕窩,魚翅龍蝦象拔蚌。”
蕭致瞥萬嘉麗:“撐不死你。”
萬嘉麗說:“怕什么,反正有康明崢買單。”接著又問章翾:“你在這兒干什么?一個人嗎?”
章翾說:“我剛忙完,順便逛一逛。”
萬嘉麗瞧了瞧章翾身后的店鋪,揚著眉毛笑說:“這家店的衣服風格和顏色可真夠少女的。”
蕭致故意制造話題:“你意思是不適合章翾穿?”
萬嘉麗要罵他。
章翾卻說:“確實不適合我。”
三個人去吃云南菜。
萬嘉麗好奇心重,問章翾:“康明崢送了你什么生日禮物?”
蕭致插話:“這不還沒到明天嘛。”
萬嘉麗說:“魏遼回不來,姜粵更不可能,就只有我們幾個人,蛋糕不用訂太大。請了阿羽沒有?”
章翾說:“還沒。”停頓了一下,又說:“他奶奶情況不好,可能走不開。”
蕭致贊同的點頭:“那不用請他了。”
吃過飯,蕭致先送章翾。
八點多鐘,不晚,沒想到的是康明崢那邊的飯局結束的也這么早,兩輛車好巧不巧的一前一后開進小區(qū)。
康明崢沉著臉色,只與蕭致和萬嘉麗簡單打了聲招呼。
章翾清楚他是因為看到自己不是和同事而是跟蕭致、萬嘉麗在一起所以不高興,果然一進電梯,他就問:“不是說約了幾個同事吃飯?蕭致和萬嘉麗什么時候成了你的同事?”
她說:“半路遇上的。”
他聲調不高,口氣卻不好:“那可真巧。”
她索性說:“是挺巧的。”
他喝了少許的酒,心情很容易燥。他靜了幾秒,走出電梯,一邊去開房門,一邊說:“我不想和你吵架。”
她跟在后面進屋,淡淡說:“我不覺得這個事有什么好吵的。如果你認為我應該把自己的一舉一動都向你匯報清楚,那你是不是也要每天寫一日生活報告給我看?”
他回身看她,強調說:“我并不是要限制你的自由。我只是希望有些情況不要再失控。”
她冷笑了一聲:“你指的有些情況是什么情況?”
他抿著嘴,緊繃下巴不說話。
她一直看著他,眼神不退縮。
他真心不愿意跟她再發(fā)生大的沖突,只能妥協(xié)退步,嘆了口氣,低聲說:“我喝多了,說話沒注意,你別往心里去。”
她知道自己也有不對的地方,見他先軟下來,便不再生硬。她說:“明晚請生日飯,萬嘉麗想吃海鮮。”
他說好,問她想去哪一家吃,又問有幾個人。
萬嘉麗、蕭致、朱小顏帶著朱媽媽和茉莉,加上他們倆一共七個人。
他對這個名單挺滿意,定下去藏鮮工坊,轉頭就打電話交代秘書先訂好房。
生日這個事,熱烈慶祝是過,悄悄把尾巴藏起來也是過。
章翾家里長輩的習慣是清早打電話給祝福。從七點鐘開始到八點多,她人雖然躺在床上,可電話幾乎就沒斷過。
康明崢陪著她早早的醒了。他送了她一條手鏈當生日禮物,這次的大小挺合適,戴在手腕上稍有些沉。他沒打算起來,就半躺在她身邊看晨間新聞,大概也在聽她與親戚們說些什么話,偶爾會問上一兩句。
快九點了,他才起身去洗漱。她也打算起床,正好姜粵打來電話。
姜粵祝她生日快樂,又問:“沒打擾你的好夢吧?”
她開玩笑說:“打擾了,你快點賠一個給我。”
“行呀,當面賠給你怎么樣?”
她感到詫異:“你回來了?”
“正準備登機。”
她立馬邀請:“那晚上一起吃生日飯。”
他說:“這恐怕不行。回來是有點急事,等過兩天再請你吃吧。”
她下意識問:“好事還是壞事?”
他半笑著說:“是壞事,但也是好事。”
她識趣的不再追問下去,只要求:“回XZ之前一定要吃頓飯,看看你被曬的有多黑了。”
他笑了笑,問她:“今年有什么生日愿望?說出來看看我能不能幫你實現(xiàn)。”
她沉吟了一下,開玩笑說:“希望世界和平。”
他故意大吃一驚的表示:“這個愿望我可就無能為力了。”
早上吃了碗清湯掛面加兩個雞蛋,到中午章翾還是飽的。
康明崢原本訂了去吃西餐,她一點都吃不下,他便說去逛街消耗能量。
他陪她逛街的次數(shù)屈指可數(shù),造訪的店面也就那么寥寥幾家。小外套和大衣每一件都貴的嚇人,他倒是從不看價格,可她覺得不值,只打算逛一逛消食。而他不打算空手而歸,一定要給她搭配一身新衣。
她沒機會不同意,幾個導購從四面八方圍了上來。估計是把她當成了剛傍上大款的小姐,各個都想勸服她把康明崢往狠里宰。
康明崢今天興致好,親自幫她挑了幾件,鮮少有粉嫩的顏色。她來來回回試了一兩個小時,最后買了條墨綠色的格子連身裙,款式不復雜,裁剪的十分合體,就是稍顯正式,不太適合朋友聚會,穿去見長輩倒是夠莊重。
時間還尚早,他們在商場里繼續(xù)逛,看了些家居用品,但因為康媽媽自告奮勇的承包下了購買新房所有用品的事,所以他們只是看一看。
五點來鐘往藏鮮工坊走,等康明崢點好菜,蕭致拉著一車大小美女來賀生日。
茉莉領頭給章翾送禮物,輪到蕭致時,他拿出兩份,解釋說:“這個大點的盒子是我的,小點的是阿羽送的。他來不了,讓我代為祝你生日快樂。”
章翾怔了一下,一旁站著的康明崢自然而然的將目光落到那個小盒子上。
章翾緩緩伸手接過兩個禮盒,說:“幫我謝謝他。”
蕭致心里為難。昨晚送萬嘉麗回去之后,蒙東羽給他打電話,問他章翾的生日怎么過。他告訴蒙東羽晚上要吃飯,十分猶豫是不是叫蒙東羽一起。結果蒙東羽沒提吃飯,而說準備了生日禮物,請他幫忙帶給章翾。他去到醫(yī)院,蒙東羽在樓下等著。兩人聊了幾句,他問蒙奶奶怎么樣了,蒙東羽不說話只搖頭。他估摸情況很糟糕,沒敢多問,就說一定把禮物帶到此刻見到康明崢挺關注這禮物,他怕給章翾惹麻煩,于是提議:“要不要現(xiàn)在拆禮物?”
茉莉連忙搖頭:“不行,媽媽說過的,別人送的禮物要自己回到家再拆。”
章翾彎下腰刮了一下茉莉的鼻子,微笑著答應:“茉莉說不拆就不拆。”
有小朋友在,氣氛總會熱鬧許多,加上朱媽媽剛來BJ,能聊的新話題也不少。
一頓飯吃的面象一團和氣,實際上康明崢喉嚨里被扎了根刺,無論下咽什么東西都不舒服。他一直想著拆禮物,尤其是想知道蒙東羽送的什么東西,只是不好主動提。回到家,他匆忙洗完澡出來,有意無意的問章翾:“他們送了什么禮物給你?”
章翾一邊往浴室走,一邊隨手指了放在小桌上未拆的幾個禮盒,面無表情的說:“你拆吧。”
康明崢啞然。
結果拆禮物這事就這樣被章翾刻意忽略了。
夜里北風刮的呼呼作響。
章翾不知怎么忽地醒了,一顆心莫名其妙的不安寧。屋里黑乎乎的,她扭頭看不到康明崢的臉,只確定有個大概的人形輪廓躺在自己身邊。她睜著眼睛慢慢適應屋里的黑暗,想重新睡著,卻不幸陷入失眠。
凌晨兩點,同樣沒進入夢鄉(xiāng)的還有蒙東羽和姜粵。
經(jīng)過剛才那一陣混亂,肆無忌憚的哭喊聲慢慢消停了下去,家里的長輩弟妹們慢慢在恢復理智,病房樓層終于安靜下來。
蒙海津是家中最有話事權的人,因為這一天的到來不可避免,所以他與幾個弟妹上個月就商量好了如何操辦蒙奶奶的后事,一切都在井然有序的進行著。
蒙東羽沒有具體事,他和蒙江雨、姜粵三人坐在病房陽臺上。
蒙江雨不是哭哭滴滴的性格,對生死看得開,何況是早已做好心理準備要面對的事,所以不是蒙東羽安慰她,反而是她時不時說些寬慰人的話。
蒙東羽的情緒算比較平靜,只是一直悶著聲,像是已經(jīng)疲倦到極致了,半個字都不想說。他一直盯著客廳角落立著的那株平安樹,這樹是蒙奶奶剛入院的時候他帶來的,已經(jīng)有小半年的時間,那會兒正是它開的最好的時候,現(xiàn)在天氣太冷,即便屋子里有暖氣,澆灌了不少營養(yǎng)液,它還是枯黃了一大半。植物和人一樣,再怎么強求也無法違背自然規(guī)律。
可能人越長大,對死亡的認識就越深刻。與蒙爺爺迅速離世不同,蒙奶奶在生的這最后半年,蒙東羽在醫(yī)院陪伴的時間比任何人都多。看著親人日漸消瘦,被病痛折磨,對他而言,精神上很難輕松的起來。
蒙江雨被蒙海津叫去商量事,姜粵試問蒙東羽要不要出病房走走。
兩人下到大廳,外面太冷,就在大門一旁的長椅上坐著。
整一樓層除了他們倆,只有幾個還在為蒙奶奶后事走動的醫(yī)生和護士。少了白天翻涌的人聲,半夜的醫(yī)院總有一種滲人的氣氛。
姜粵打算開導蒙東羽,可不想說冠冕堂皇的話。他很簡單的表示:“你要是太難過憋在心里不舒服干脆就哭出來。”
蒙東羽看了他一眼,半認真的說:“昨天晚上已經(jīng)偷偷哭過了。”
姜粵怔了一怔,頓時覺得蒙東羽的心態(tài)放的很正,不會讓人擔心。
蒙東羽深吸了口氣,說:“我覺得這也是解脫。雖然對我們在世的人來說很悲痛,但對奶奶而言,她終于擺脫了病魔。”
姜粵贊同的點頭:“這幾個月她過的很辛苦。”
蒙東羽聳了聳肩,說:“本來以為只能活三四個月,她堅持了半年多。她比我們所有人想的都要堅強。”
姜粵伸手拍了拍蒙東羽的肩膀,說:“你是她最大的精神支柱。”
蒙東羽突然笑了一笑,這笑容與高興無關,全都是無奈的苦澀。他說:“從小到大,我沒讓她省過心。八歲的時候和人打架,頭上被石頭砸了個洞,血流到臉上,把她嚇個半死,一路哭著送我去醫(yī)院。爺爺心硬,說我還沒死,有什么好哭的。她從不跟爺爺對著干,但那天把我爺爺臭罵了一頓,后來醫(yī)生給我縫好針,又把我臭罵了一頓,還說兩個月不許我出家門。我那時瘋的跟猴子似的,哪里受得了兩個月不出門,等傷口好的差不多了,就從家里偷跑。結果被爺爺抓住了,要打我,她馬上跑出來護著我。爺爺打不著,生氣了,說好壞都是她慣的。”他聲音有些哽咽,微微低頭咬了咬牙,頓了一會兒,又接著說:“然后她就哭了。快六十的人,就在院子里大哭,說我爸媽只負責把我生下來,丟給她帶,她打了不是,慣著也不對,太難做人了。可爺爺說要把我送走,她又不同意,挑了我爸媽十幾個毛病,說他們不懂照顧小孩。所以我其實就是奶奶養(yǎng)大的,直到十六歲,她實在管不住我了,爺爺一狠心把我送到我爸那兒。哪曉得去長沙沒多久就從樓梯上摔了,她一聽,急得利馬要接我回BJ,被爺爺攔住了。后來去英國讀書,她特別不愿意,覺得我一個小孩子年紀不大卻要離鄉(xiāng)背井,我媽給她做了很久的思想工作她才點頭。考大學的時候,她聽說我要回來讀書,高興的不得了。可我沒讓她省心,一直在闖禍,還鬧到被退學。她要面子,更怕別人在背后對我指指點點的,見了誰都要解釋,說是我不想讀了,要出國上更好的大學。我回來不到一年的時間,她又擔心我找不到女朋友,到處讓人給我物色。”他說著說著,起伏情緒的慢慢平靜下來,最后抬頭對著屋頂長嘆了一口氣,說:“她這輩子,自打我出世就一直在為我操心。”
姜粵說:“你現(xiàn)在有自己的事業(yè),也成熟穩(wěn)重了,還和袁晴晴扮了這么久的情侶哄她開心。雖然她生前為你操了這么多心,至少走的時候對你是放心的。”
蒙東羽緩緩說:“她應該知道我和袁晴晴是假扮的了。前天上午醫(yī)生給她打完針后,她的神智清醒了一些,說我和袁晴晴實在沒緣分的話就算了。”
姜粵怔了一怔,說:“我以為你會騙她說袁晴晴就是你的愛人。”
蒙東羽瞇了瞇眼,說:“我也以為自己會這么接話,但她的眼神讓我說不出口。我覺得她很清楚我的想法。”
姜粵試問:“你該不會認為她是在鼓勵你去找回誰吧?”
蒙東羽不答話。
姜粵接著說:“阿羽,很多事情基本上已經(jīng)是塵埃落定了。”
蒙東羽靜了一陣,輕聲說:“我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