趕去警察局的路上,蒙東羽先給夏晨峰打了個電話,兩人到了之后,已經有位徐科長在門口等著。
徐科長直接將他們帶到審訊室。
章翾著急問:“究竟發生什么事了?”
徐科長說:“兩人在我們局附近的街上發生了爭吵,據在場的群眾反映,是男子先動手扇了萬小姐一個耳光,然后萬小姐才用傘打男子,我們的干警趕過去的時候,男子的右眼被傘柄打傷了,額角也流了一些血,看上去有些嚴重。”他摸不清萬嘉麗的來頭,便添了句:“按照程序,我們必須扣留萬小姐。”
蒙東羽問:“那男的在哪兒?”
“他鬧著要去醫院,有兩名干警陪他去醫院處理傷口,應該很快回來了。”
快步行至審訊室,原本在屋里給萬嘉麗做筆錄的兩名警察走了出來。
蒙東羽見章翾急切,拉了她一下,對她說:“我先去了解一下具體的情況,你進去跟她聊一下,記住不要著急。”
章翾點頭,捋了捋情緒,然后緩緩推開門。
屋里發暗,桌臺上那盞臺燈發出的白光卻十分刺眼,不偏不倚的照在萬嘉麗那張呆滯的臉上。她以為是換了警察進來,連眼都沒抬一下。
章翾一顆心沉了一沉,僵在原處幾秒鐘。她默默回身將門關好,走到桌前,將臺燈的光線調暗。
萬嘉麗這時才抬頭,發現來的人是章翾。她啟開雙唇,卻發不出聲,一雙腫成核桃般的眼睛忽的落下淚來。她想扭過頭去擦眼淚,可一陣難過從心底翻涌向上,禁不住就哭出聲來。
章翾繞過桌臺去到萬嘉麗跟前,伸臂抱住她的頭,輕撫她的后背,好聲勸慰:“沒事了。”
萬嘉麗聞言哭的更厲害了,一張臉埋在章翾肚子上,片刻就將她的衣服哭濕了一大片。
章翾被萬嘉麗的哭聲感染了,心里也跟著難過起來,眼淚一顆連著一顆跌落到她頭頂上。
萬嘉麗哭了很久,直到哭不動了,聲音才漸漸散去。她松開章翾的懷抱,使勁閉了閉眼想將淚水擰斷。章翾從包里拿了紙巾給她擤鼻涕。她差不多用光了一包紙,終于不再有哭意,哽咽著說道:“我真是受夠了,當時好想一巴掌把他拍死。世上怎么會有這么無恥的人!我當初真是瞎了眼,找了這樣一個二流子結婚。”
章翾的確微微怔了一怔,可她的表情并沒有萬嘉麗想象的那么驚訝。
萬嘉麗不傻,當即明白了些事。她頓了幾秒,接著嘆息了兩聲,幽幽道:“你早就知道我結過婚,對不對?”
章翾不作聲。
萬嘉麗問:“是不是我搬去跟你住那天把離婚證落在客廳里被你看到了?”
章翾默認的點了點頭。
萬嘉麗凝視了章翾一陣,伸手握住她的手背,切實說:“章翾,謝謝你。”
章翾搖頭,反手握住萬嘉麗的手,說:“遇上壞人不要緊,及時糾正錯誤就可以了。”
萬嘉麗苦笑,咽下去的淚水又要翻滾直上。她徐徐說:“錯了就是錯了,每個人都要為自己犯的錯買單。大概半年前,他突然來找我,說在BJ混不下去了,連吃飯的錢都沒有,我也真是蠢,以為給了他一筆錢,拿回曾經拍的那些照片就完事了,可人的貪念是無底洞。他要我做他的提款機,他把錢輸光了、花完了就向我伸手。我是真的害怕,不想被你們知道我從前干的那些蠢事,怕你們看不起我,所以給了一次,給兩次,給三次。我向你借的那十萬塊錢,根本不是給萬榮耀出國讀書的,我是拿這錢去換我恥辱的膠片。”
章翾真誠的說:“嘉麗,我們都是最好的朋友,沒有人會看不起你。”
萬嘉麗抿了抿嘴角,好幾絲苦意從她心里劃過。她抬眼看著章翾,自嘲道:“我自己看不起我自己。”
章翾驚愕的接不上話。
萬嘉麗卻忽的輕笑了一笑。她慢慢低下頭,看著自己的鞋尖,說道:“高考成績出來那天,你們個個都很高興。你如愿以償的和姜粵在同一所大學,蕭致去讀計算機專業,魏遼按照父母的意思上軍校,朱小顏被保送四醫大,只有我一個人是飄著的。蕭致笑嘻嘻問我是不是打算出國,就我家那條件,我爸盡最大的本事也只能把我塞到重慶去讀個專科。有書讀對我來說就應該心滿意足了,畢業后當了空姐,拿的工資也還行。可我心里總覺得跟你們不是一個層次的人。有陣子,我故意疏遠你們,不是因為我工作忙,是因為我憎恨,也嫉妒你們的生活,就是那陣子我跟一個酒吧歌手結了婚。從認識到領證不到二十天的時間。其實我知道自己太放縱,可好像只有這樣整日整夜在半醉半醒間的生活才讓我覺得我并不用活在你們所有人的幸福的陰影下,因為我本來就和你們不是一個世界的人啊。我現在說這些,你大概覺得我很傻,我現在也覺得自己當時是很傻很傻的。結婚不到兩個月,我發現他趁著我出差的時候跟另外一個女人經常發生關系,我質問他,結果被他打了一頓。我長這么大,除了我爸媽,還沒人打過我,那一頓打徹底把我打醒了。半夜兩點多,我跑出來一個人坐在街邊,我發現我竟然連一個能訴說痛苦與悔恨的朋友都沒有。我忽然想逃離那樣的生活,所以第二天一早就給你打了電話,說要到BJ投奔你。”
她斷斷續續說了很多話,到這里,停頓下來。她重新看向章翾,眼眶里噙著淚,可她堅決不讓它們落下,她說:“如果當時你有半點不愿意的意思,我可能就永遠都不會再聯系你們了。但你很熱情,蕭致他們也很熱情。你們一起去機場接我,請我吃了頓地道的BJ菜,你把房間收拾的干干凈凈就等我搬進去住。我們聊了一整夜,我永遠都不會忘記那一晚我的內心有多安寧。”
章翾忍不住哭出聲。
萬嘉麗也再度失聲哭泣。她說:“我真的很怕失去你們,怕這樣的生活被打擾。他今晚又來找我要錢,我如果有錢,我真的會給他,可我沒有了,他說要把照片發到不健康的網站賣錢,還威脅說要發給你們。”
章翾抱住萬嘉麗,安慰她:“別說了,別說了。我們不怕他,他這樣做是違法的,我們可以告他。”
萬嘉麗哭著說:“可是我把他打傷了,傷到眼睛了,不知道他會不會瞎。如果他瞎了,我就要坐牢了。”
章翾安撫她的后背,說:“別怕,別擔心,我和阿羽一起來的,他會想辦法解決的。”
萬嘉麗有些失措,發怔的問:“大家都來了?”
章翾說:“他們沒來,就我和阿羽。我想他認識的人多,有什么情況好處理,所以就叫了他。”
萬嘉麗認真看著章翾:“我不想再讓別的人知道這事。”
章翾點頭答應:“不會再有第四個人知道。”
蒙東羽在屋外等的久了,終于不放心,輕敲了門喚了聲:“章翾?”
章翾應了聲,然后幫萬嘉麗擦去臉上的淚水,也擦干凈花了滿臉的妝。她故意笑話萬嘉麗:“哭的像個大花貓。”
萬嘉麗半笑的看著章翾:“你不也一樣?”
章翾又幫萬嘉麗理了理凌亂的長發,然后拍了她的肩:“我們出去吧。”
萬嘉麗站起來,叫住要去開門的章翾。
章翾回身看萬嘉麗:“還不想出去?”
萬嘉麗往前走了兩步,張開雙臂抱住章翾。她的情緒已經平靜了很多很多,將心底里的話吐露出來讓她倍感輕松,她再次說道:“章翾,謝謝你。”
章翾心里一熱,可回應不出什么動聽的話來,只是緊緊抱了萬嘉麗一抱。
打開門,蒙東羽和徐科長還有另外兩名警察在外面等著。
蒙東羽見萬嘉麗和章翾兩人的眼睛都是紅紅腫腫的,想必是在屋里哭過一場。他不好意思問,便只與章翾交換了讓她放心的眼神。
徐科長比較溫和的對萬嘉麗說:“情況我們已經了解了,你可以先回家,再有后續的相關事宜,我們會通知你過來。”
萬嘉麗不放心,狐疑的看了蒙東羽一眼。
蒙東羽說:“不是你先動的手,你就算把他打殘了,也屬于正當防衛。”
萬嘉麗又看向徐科長,問道:“王自健傷的怎么樣?”
徐科長告訴他:“眼球受損,但肯定不會瞎,應該也不會影響視力,就是額角出了點血。馬上從醫院回來了。他嚷嚷著要告你,可被我們監管局的同事發現他之前在網上販賣過淫穢視頻,還利用互聯網當皮條客。這次他算是自投羅網了,所以你不用擔心,最多是找你回來當證人。”
萬嘉麗心里一緊,追問:“那些視頻和照片都流傳出去了?”
徐科長略有些尷尬,委婉的表示:“流傳出去了一些,但大部分被我們截獲了。為了保護受害人的利益,我們會將這些視頻和照片盡快封存起來。”
萬嘉麗低下頭去不說話。
蒙東羽適時在一旁催道:“我們先回家吧。”
章翾挽住萬嘉麗的胳膊,帶著她往走廊出口走。
正好兩名警察一左一右架著王自健走過來。他不高,很瘦,若是胖一些應該也算英俊,可精神狀態很渙散,一雙眼睛溜溜的往四處看。他額角包了塊紗布,因為兩只胳膊被人架住,所以走起路來顯得十分被動。他從蒙東羽身后看到了萬嘉麗,立馬狂躁起來,像是想要再次動手打人,卻被兩名警察牢牢鉗住身子。于是他破口大罵:“萬嘉麗你這個婊子,還敢告老子。當初是誰收留你的?你這賤貨,忘恩負義。”
都是些不入流的臟話,萬嘉麗低著頭不愿意聽。章翾本想當做沒聽見,快步走過去便是,可全身上下的細胞一瞬間就被王自健惹毛了,毫不猶豫的越過蒙東羽和徐科長,沖到王自健跟前狠狠扇了他兩個巴掌。用力太大,又事出突然,王自健被扇懵了,好一會兒光是瞪大了眼珠子看她卻遲遲說不出話。
她手心火辣辣的,可心里卻爽快極了,顧不上形象之類的問題,揪住王自健的衣領,警告他:“你再胡說八道,我就撕爛你的嘴!”
王自健捂住半邊臉,怔了兩秒,隨后四肢胡亂擺動,想要去踹章翾,嘴里嚷道:“你他媽的算個屁啊,想撕爛我的嘴?我先把你給辦了!”
蒙東羽連忙上前將章翾護在身后并踢開王自健的腳。
徐科長立即交代兩名警察:“把他帶到拘留室。”
王自健聞言鬧的更厲害了,整個身子亂搖晃:“還有沒有天理了?剛才明明是這個臭娘們先打的我!你們目無王法,我要告你們,告你們!”
走出大樓還能聽到王自健亂叫的聲音。
徐科長向他們半保證的說:“對付這樣的壞人,我們有的是辦法,你們請放心。”
蒙東羽說了謝謝,又湊到徐科長耳邊問:“如果沒有特別的必要,我們是不是可以不用再過來了?”
徐科長小小為難了一下,但還是表態:“我們會盡可能多的搜集他的罪證,尋找其他受害者作證,盡量不打擾萬小姐。”
蒙東羽再次說了謝謝。
上了車,一直沒跟蒙東羽說話的萬嘉麗對他的仗義相助表示感謝。
蒙東羽從章翾的提示里知曉萬嘉麗不愿意今晚的事再有其他人知道,于是讓人寬心的說道:“這事就算過去了,不開心的全都忘掉,以后只記得開心的。”
萬嘉麗眼眶里又涌起一層淚。她忍住沒溢出來。章翾一直握住她的手,希望能給她源源不斷的力量去忘記傷痛。
回到家已經十二點。
章翾把萬嘉麗送回房,然后送蒙東羽下樓。
她不曉得該對他說點什么好,但簡單卻真誠的‘謝謝’二字肯定少不了。
他近乎玩笑的反問她:“那就請我吃頓飯吧。”
夜里靜悄悄的,夏蟲早已消亡,秋的蕭瑟席卷了能目視到的整個世界。小區里亮了幾盞路燈,那光線不足以看清楚他的臉。莫名的,她感覺到他有一絲緊張,可能是因為她半晌沒有作出回答,也可能是因為別的什么。
她心里想答應他,猶豫了片刻,便真的答應了好,說:“地方你定。”
他十分高興,忽然間竟不曉得說點什么。
她又有些后悔了,可終究抵不過心里的意愿,又說了句:“后天晚上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