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的想法中有希望之光,沒有一點陰霾……即便只有一條路,即便看似虛無縹緲,但只要有想法,那就一定是一條能夠行得通的路。
——《JOJO的奇妙冒險》第六部 石之海
據(jù)說我是媽媽撿回來的一個棄嬰。當時我被裙帶菜裹著。裙帶菜層層疊疊,就像一張床,上面放著一張色彩鮮艷的毛毯。我孤零零地躺在上面。
也許是因為這個原因,我明明什么都不記得,可只要一站在初春的大海邊,就會莫名地感到一種鄉(xiāng)愁。
我似乎隱隱約約地記起那時的事:有些美妙的事物看著我,慈眉善目;又有些可怕的東西虎視眈眈,要危及我的生命。
然后,一種被彈性柔軟的東西包裹的感覺逐漸復(fù)蘇。(那或許真的存在于記憶深處的裙帶菜的觸感。因為這個緣故,我有一些習(xí)慣。比如,每次吃裙帶菜的時候我都會雙手合十,小聲道謝。在非常非常孤寂的夜晚,會握著曬干的裙帶菜入睡。當裙帶菜吸取濕氣膨脹開來,散發(fā)出海潮的味道,我睜開眼睛的時候,心情也就立馬恢復(fù)如初。仿佛裙帶菜吸走了我的痛苦。)
微冷的春風(fēng)時而輕柔時而劇烈地吹過沙灘,各種樹木長出嫩綠的新葉,堅硬的地面上也長出各種小草。這種時候,我站在海邊,抬頭看著那晶瑩易碎的藍天,就感覺自己置身于廣闊的天地間,心中充滿期待。
能來到這個世界,真好。這種感覺虛無縹緲,遼闊而不著邊際。
這種感覺中夾雜著三成悲傷、六成興奮與一成冷靜。打個比方,看著小小的螞蟻,不知不覺間就開始思考宇宙的構(gòu)成,就像那時產(chǎn)生的一種獨特的感覺。然而,那又是一種復(fù)雜的情感,不敢邁步向前,唯恐踩死一只螞蟻。
嬰兒時期的我還未曾體驗過人類的悲傷,因此即便被拋棄,必然也沒有感到悲傷。
這是我的身世。因此,大平家的人嚴格來說并不是我的親人。
對于我來說,他們只是養(yǎng)育我的家人。但是,自從我懂事時開始,他們便低頭對我微笑,發(fā)自內(nèi)心地接納我,愛護我,把我養(yǎng)大,所以我只會以家人的稱謂稱呼這些人。
“外公、爸爸、媽媽、章夫舅舅。”
他們把我養(yǎng)大,是我親愛的家人。
外婆當時已經(jīng)去世,我沒有見過她。
包括鄰居們都說,外婆性格開朗,原本是大家的開心果,可自從她去世之后,大平家就顯得有些陰郁凄涼。而我的出現(xiàn),又給這個家庭帶來了陽光。
因此,我從未抑郁寡歡。大家爭相拉我的手,想和我一起出門。
或許,這樣的我,其實是一個無法讀懂家人內(nèi)心的大傻瓜。
有時,如此喜興的我,偶爾也會茫然地這樣想:
有一天,某個人覺得我是個什么也不會的嬰兒便把我扔掉了,覺得我死掉也沒關(guān)系。想都不想我會成為一個什么樣的人,我長大后會與他進行什么樣的溫柔對話,便把我扔掉了。
當時我還是一個嬰孩,不管我是哭還是笑,都未曾打動那個人的心。
每當我想到這里,都會有一種奇怪的感覺。我確信自己如果繼續(xù)追究這種情感,會把自己帶進一個無可救藥的深淵。頓時感到腳跟不穩(wěn),眼前一片昏暗。
但是,一旦看到家中的情形,我又不由自主地把自己當成這個家里的一員。在多愁善感的青春期,我尤其要強,為這個家庭付出了很多。不知不覺間,這已經(jīng)自然而然地成為我人生的一部分,而今則已升華為一種堅若磐石的信仰。
越是感恩,對親生父母的憎恨之情便變得越淡。
我曾經(jīng)以為傷痛真的會因此而被療愈。感覺就像是經(jīng)歷了疼痛,流出了鮮血,歷經(jīng)時日后傷口結(jié)痂,然后傷疤被揭開,露出丑陋的模樣,慢慢地恢復(fù),生成新的皮膚。
我每年只離開村子幾次,出遠門旅行,也沒有護照。高中畢業(yè)之后一直在家里經(jīng)營的家庭旅館幫忙,而且覺得自己過得很幸福。
聽到別人問起自己的名字,我會毫不猶豫地脫口而出:“我叫大平干。”
雖然為我取這個名字的不是我的親生父母,而是我現(xiàn)在的家人,但毫無疑問,這個世界上,這個名字所代表的就是我。
我是被允許存在的。想到這一點便感到安心,感覺就像大樹深深地扎根于土壤。
同時,在內(nèi)心深處,我也明白,這個世界上還有很多和我擁有相似經(jīng)歷的人,并沒有我這么幸運。他們被拋棄后,還沒來得及取個名字,便離開了這個世界。
我有幸撿回的這條命,要背負著那些死去的靈魂而活。我的身體是為了那些死去的孩子而動。每天一心一意地活動自己的身體,就是對他們的祭奠。
為了那些痛死、凍死或者餓死的孩子們。
在別的孩子與家人歡笑嬉鬧、吵架拌嘴或者呼呼酣睡的時候,這些可憐的孩子被人遺棄,丟了生命。
我想為這些孩子虔誠地祈禱。
我幸運地活了下來,而你們卻不幸地死去。但是,我會盡自己的一生,用我身體的一半記住你們,懷念你們。我想對你們說,請你們在天堂安息。
媽媽婚后一直沒有懷上孩子,又因癌癥早期摘除子宮。據(jù)說,一天傍晚,她正在做飯,突然對大家說:“啊,我有一種無法抑制的沖動,感覺海邊有個孩子正等著我,我得去看看。天那么冷,她卻躺在外面。我得趕緊過去。對,反正我要趕過去。”
她這樣說著,便跑了出去。
然后,媽媽獨自開車朝海邊駛?cè)ァ?/p>
從家里到海邊大概有十五分鐘車程。家里人看到媽媽頭也不回地驅(qū)車離開,面面相覷,紛紛說:“淑子到底還是瘋癲了么?”然而,令他們感到意外的是,媽媽回來的時候,顫抖的手臂中抱著我,淚流滿面。
自從我記事時起,家里的所有人都異口同聲地對我說:當時的氣氛是神圣的,充溢著一種燦爛的希望。
他們似乎真的不注重細節(jié),也沒有什么隱瞞,單純地為我的到來感到高興,無論什么時候都樂意提起那天的事。
這種大大咧咧的神經(jīng)幫我渡過了難關(guān)。
大家就像是說起自己第一次去產(chǎn)院探望嬰兒一樣,講起當時的事,講我在海邊被媽媽撿回來的事。于是,我也自然而然地認為“自己來到這個世界上真好”。
家人說他們認為我的到來是上天的恩賜,為此衷心地感到高興,并立即接納了我。雖然收養(yǎng)手續(xù)費了一些周折,但最后我還是無條件地成了大平家的孩子。大家都自豪地對我說:沒想到有這種好事,看來人生真的不能輕言放棄。
他們并不是想安慰我,而是真的把我來的那一天當成了美麗的回憶。他們總是若無其事地說起那天的事。
這讓我變得多么謙虛,也無法用語言表達。
每當想起這件事,我就感覺一股清泉從內(nèi)心深處涌出,蕩滌我的全身。
媽媽總是這樣對我說:
“對了,傳說中不是有個鬼太郎么。他也是這樣的。已成亡靈的媽媽養(yǎng)不了他,養(yǎng)父母便把他抱了回來。真是幸福呢。”
那是妖怪啊,沒有覺得很幸福啊。我心中疑惑,但媽媽的眼睛卻瞇成月牙狀,一臉高興的樣子,似乎真的覺得很幸福。
到了青春期,有時我忘記帶鑰匙,又碰巧家人都不在家,偏偏天又下起了雨,而自己又沒帶傘,身上也沒有錢……就像這樣,不順心的事接二連三地發(fā)生時,我就會盯著陰云密布的天空,心中泛起愁緒。這種愁緒似乎源自基因,自己根本無法控制。
而且令人吃驚的是,這種愁緒總是在不經(jīng)意的瞬間形成。
一股黑淤的情感從內(nèi)心深處涌上來。我是一個被拋棄的人,是別人不需要的。無論我如何拼命地哭或者笑,都未能打動別人的心。我曾經(jīng)就是這樣的人,而且現(xiàn)在和將來肯定也是這樣。
有時,這種想法會變得非常強烈,開始在腦海中掀起旋渦而無法自抑。
巴士車站的長凳變得冰冷堅硬,天上陰云密布,濕漉漉的襪子在鞋子中黏成一團,非常難受,感覺似乎再也不會有陽光。
但是,當我悶頭在那股黑暗中不能自拔的時候,就會突然出現(xiàn)一束意想不到的光。媽媽看著還是嬰兒的我首先展露笑臉,并不因為我是撿來的孩子而無端溺愛,待我如親生的家人。
很快就會有人回來,說著“你怎么能把鑰匙弄丟啊,是你不對啦”,幫我開門。
打開門的印象和黑色的心情一樣突然涌現(xiàn)在腦海中,強烈地溫暖我的心。
這是我對自己無可奈何之事的祈禱誕生的瞬間。
雖然心情仍不舒暢,卻跟著很快回到家里來的媽媽、爸爸、舅舅或者外公一起去附近的商業(yè)街配鑰匙,然后悠哉游哉地散步回來。無論什么時候,他們都很愿意和我走在一起。有人想觸摸自己,是一件多么幸福的事啊。
然后,就到了晚飯時間。吃火鍋的時候,大家熟練而有節(jié)奏地拿出盤子,取出各種調(diào)味料。
茫然地想著這些事,身體就會不由自主地跟著家人活動。我的身體確切地告訴我,他們就是我的家人。這是毋庸置疑的事實。
心情不會好轉(zhuǎn)。即便有光,內(nèi)心深處的那片黑暗也不會消失。只是,重要的是,我要知道自己的內(nèi)心深處有這種光影的斑駁。
而且,隨著年齡的增長,這種突然的發(fā)作也逐漸消失了。
若是外人從旁觀的角度審視我的人生,也許會說“好可憐啊”。
但是,正因為上述原因,我在成長過程中從未覺得自己不幸。
而只是覺得“人生如夢”。
所有的一切都是一場翻轉(zhuǎn)的、美好的夢。
唯一可以證明這一切不是夢的是當自己赤腳走在地板上時,腳底會變臟,衣服不洗會變臭,吃飯喝水后會排泄。身體的存在,才讓我不會覺得這一切“全都是夢”。
我甚至覺得可以說,身體的存在是為了確認自己并非生活在夢里。
即便家庭旅館的工作不忙的時候,我也總有事情做,而且都是體力勞動。要做的事情經(jīng)常還做不到一半,一天就結(jié)束了。替父母將很多工作程序做成手冊,輸入電腦中,也是我常年的工作內(nèi)容。如果說自己的人生沒有壓力和疲倦,那是在說謊。閃腰、頭痛或者痛經(jīng)等各種身體的傷痛有時會讓自己的人生變得更加沉重。
即便如此,我的人生觀依然巋然不動。
在被各種傷痛折磨的時候,我也會把自己力所能及的事情做完,然后把自己做不了的事情交給家人處理,去睡一覺就好了。不怨天尤人,將身體交給上天,讓大地吸走疲憊。
但是,一般人往往都會作繭自縛而不自知。所有人都在給自己施魔法,將自己封進一個只有自己的夢里。
身處龐大的夢境中,看起來卻像特意鉆進一個透明的膠囊,蒙上眼睛,戴上耳機,嘟嘟囔囔地自言自語。
但是,即便這樣的狀態(tài),我仍感覺十分美妙。
即便是這樣的狀態(tài),大家也都好好地活著,有時會忘掉煩惱,像孩童一樣天真地沐浴著陽光,迎著輕風(fēng),吃著美味,臉上泛著微笑。
一般的時候,我都保持著一顆童心。感謝命運將我放進這樣一個能夠保持童心的環(huán)境中。
即便有時太累,不能這樣想,但到晚上睡一覺,第二天醒來就會把前一天的勞累忘個精光。
啊,昨天好開心啊。每天都心情舒暢。怎么會遇到這么好的事呢?——我真心這樣覺得。從小就一直這樣。
家人看到我這種樂天的性格,常常把我稱為“海邊撿來的幸福種子”。
將我撿回來的大平家所在的大丘村位于一座呈大山丘形狀的古墳附近,這里海拔比別處稍微高一些,可以俯瞰大海。
也許是位于古墳周邊的緣故,這一帶據(jù)說原本有很多墓地,很少有人愿意住在這里,因此人煙稀少。離這里最近的一個大一點的城鎮(zhèn)是山丘下方的海濱小城,開車有十分鐘的車程。雖然村子里也有郵局、診所和村務(wù)所,但其他的重要機構(gòu)都在那個小城。超市和便利店也只有到那個小城才有。
氣候是高原性的,相對比較涼爽,早晨經(jīng)常有霧,陰雨天氣較多。
附近有清泉,還有養(yǎng)殖牛馬羊的大型牧場。
因為地勢稍高,因此無論從哪個地方都能看到一點大海。
交通不便,再加上附近有古跡,因此周圍的自然保護得很好。整個村子一直保持著一種樸素的美。
村里沒有電車站,從遠處的車站到這里需要坐巴士,一天也就只有兩班,因此到這里旅游的人也很少。不過,一些英國的小資、背包客或者嬉皮士卻經(jīng)常來這里。
已經(jīng)去世的外公年輕時曾在英國一個叫做格拉斯頓伯里(Glastonbury)的小鎮(zhèn)生活過很長時間,回國后便在這個村子里開了一家小小的家庭旅館,取名“比格希爾”(1)。
外公曾在英國那個頗具小資氣息的小鎮(zhèn)一邊打工一邊生活。當時他打工的那家旅館和我家合作,在圈內(nèi)形成了良好的口碑,很多喜歡日本的英國人開始來這里住。
外公精通英語,因此這家店很快就被收進英文版的導(dǎo)游書中,美國人也開始到這里來住宿了。
據(jù)說,當年雖然算不上生意興隆,但外公外婆、爸爸媽媽以及媽媽的弟弟章夫舅舅都忙里忙外,好歹才算顧得過來。
我還記得小時候,旅館的生意相當紅火。
外公去世之后,旅館的訂單驟然少了很多。但由于還有一些人懷念外公,或者是對大丘村一見鐘情的觀光客,偶爾還會過來投宿。生意慢慢變得平淡,有預(yù)約就接待。我也長大了,開始幫家里打理旅館的生意。
我想繼承這個小旅館,卻不知道自己能否維持下去,畢竟這里地處窮鄉(xiāng)僻壤,幾乎沒有什么來客。
去世的外公曾是一個傳奇式的人物,他似乎有一種特技,能把想要的東西都弄到手。
很多人被他的傳奇吸引,來這里跟他談心,向他討教。外公從不收他們的錢,卻會收到很多禮品,我家總不缺各種食品。因此,即便旅館客人少的時候,大家也并沒有危機感。
無論是在國外還是在日本,外公都被人尊稱為“大丘村的先生”。從這個意義上,也說明外公在世的時候我家的旅館曾紅火過一陣子。很多人遠道來這里住宿,只是為了跟外公談心討教。
一般人只要跟外公散散步,聊聊天,幫他做做農(nóng)活,在這里住上一夜,呼吸一下高原上的新鮮空氣,吃點媽媽做的炸魚薯條,喝點下午茶,休息一下,便會變得精神百倍。
而且,家人也都毫不客氣地利用外公的這種“魅力”。
若是有人提出:“外公,我想吃冰棍。”
外公便只管微笑著說:“好啊,可是口味沒得挑哦。”
于是,鄰居們很快就會來我家,為我們送來他們吃不完的冰棍。或者出去買東西的外婆會順便從附近的點心店買來冰棍。
一般當天就能如愿,偶爾會到第二天。
若是到了第二天,外公就會笑著說:“好慢啊。”
既然這么容易如愿,于是我就試著說:“好想要一輛車啊。”心愿卻沒能得逞。可是,當爸爸的汽車出現(xiàn)故障,真的遇到困難的時候,外公卻抽獎中了一輛車回來。
只是爸爸原本想要一輛輕卡,外公卻抽來一輛轎車,因此花了一些工夫轉(zhuǎn)賣。但是,這件事卻像歡樂的魔法,給我們的生活帶來陽光。
有一天,雕刻家爸爸突然提起想要一間自己的工作室,外公的一個老朋友就突然送給他一套修建小木屋的部件。
基礎(chǔ)施工很困難,最后也花了不少錢,但爸爸總算在自家堂屋旁邊擁有了一間小木屋作為工作室。
家人常說,出現(xiàn)這樣的問題才是正常的,才符合這個世界的邏輯。如果想要的東西全部都能馬上順利得到的話,那便不是人間,而是天堂了。
外公得到什么東西的時候,總像發(fā)生奇跡一般,全身籠罩著光環(huán)。而這種光是外公發(fā)出來的。
人是自然的一部分,必然會擁有這種令人振奮的瞬間,就像大海、大山或者天空一樣呈現(xiàn)出各種不同的瞬間。
有時,我希望自己能夠擁有更多的這種瞬間,想要過這樣的生活,或者只有這種瞬間的生活。
一天早晨,外公正在看音樂節(jié)目中皇后樂隊的演出,突然非常感動地說道:“弗雷迪簡直就是神。雖然多余的動作太多。”
然后他還說自己想要皇后樂隊的T恤衫。
我原本以為在這個窮鄉(xiāng)僻壤,外公的愿望簡直是天方夜譚,但沒想到的是,當我放學(xué)回家時,看到外公正躺在起居室睡覺,身上竟然真的穿著皇后樂隊的T恤衫。
媽媽正在做晚飯。我拍了一下她的肩膀,指著外公表示疑惑不解。
從小時候起,媽媽做飯的樣子就總讓我感到心安。計算好的順序、沉著的態(tài)度、優(yōu)雅的節(jié)奏。即便世界末日來臨,媽媽的這份從容也似乎不會改變。她是那樣認真,一點也不緊張。
媽媽回過頭來,說道:“啊,你說那個啊?說是天上掉下來的。”
“別人家晾曬的衣物掉下來的嗎?”
我問道。
“他說不在意,就穿上了。”
媽媽笑道。
“可是,最神奇的是……”
媽媽瞪大眼睛,像在做夢一般。
“你外公說,那件T恤衫落下來,搭在肩膀上,很暖和,就像媽媽給孩子蓋上毯子一樣,很溫柔。想到他說的那種感覺,連我都感覺自己被什么東西溫柔地裹住了一樣呢。”
外公睡醒之后,我又問了一下T恤衫的事。
“在這種鄉(xiāng)下地方,您真的弄到手呢。不偏不倚,正好是您想要的皇后樂隊的T恤衫。您的功夫真是爐火純青了呢。”
我說道。
外公回答:
“到了外公這個年紀啊,人生就是游戲了。雖然也會遇到很多不如意,但這些都是游戲的一部分。這次的事,肯定不是因為我多么偉大,而是弗雷迪厲害。他聲音嘹亮,因此更容易與人溝通,容易了解別人的愿望。”
我點了點頭。
“若讓自己變得容易溝通,便能心意相通。因此……”外公說道。
我說道:
“喂,外公,那他有很多多余的動作,也沒關(guān)系么?”
“你先聽我說完。弗雷迪有很多多余的動作,而且如果他能在這方面再進步一點就更好了,但即便如此也完全不影響他的優(yōu)秀。重要的是他不會越線。如果他多余的動作再多一些,便會越線而發(fā)生質(zhì)變。他能在最關(guān)鍵的地方懸崖勒馬,說明他身體的天賦好。”
我不理解外公說的“越線”是何意。
“每天發(fā)生的事,都像不懷好意的腦筋急轉(zhuǎn)彎,將我們引向另外一面。但是,只要不越雷池,一切就還可以一如既往。這樣一來,我可以做到的,大家也都能做到。”
外公說道。
“每個人容易被引向的‘另外一面’都各不相同。人容易被引誘,這一點與其優(yōu)點并存,就像每天借人十日元、一百日元一樣,每個人每天都會被引誘著做出一點越線之事。這些事積少成多,便會爆發(fā)一個事件,或者要花費許多周折才能得到自己想要的東西,再或者根本得不到。
“如何在每個瞬間都不為誘惑所動,如何對待這些誘惑,是唯一的真理。善始善終,就能得到想要的東西。人這一輩子,歸根結(jié)底就是如何重視這種體驗和抵御新誘惑的游戲。想到這個游戲的規(guī)則是在出生時由自己設(shè)定的,便覺得最為稱心如意。
“愿望的實現(xiàn)不是靠強烈的意念,也不是靠積德行善。容易被引誘的秘密,保持著一種沒有慈悲的平衡,存在于人性之中。即便如此,就連佛祖也很清楚,我們依然無法避免的是生老病死。但是,我覺得只要能夠克服誘惑,那么即便是無法避免的生老病死也能在某種程度上如自己所愿。”
我點了點頭,心想:把自己說得比佛祖還厲害,好了不起啊。
“小干,你剛才肯定覺得外公把自己說得比佛祖還厲害,很了不起,對吧?”
外公微笑著問道。
“首先,你只有把自己當成自己這個小宇宙中的神,才能看到全部。這樣說并非不尊重那些歷史中的圣人,或者跟我們經(jīng)歷相同的人。我只是說,人生只能靠自己,只能自助。只有自助,神靈、佛祖和地球等所有的一切才能助你。
“淑子非常想要一個孩子,我便為她祈禱,祈禱上神賜給她一個孩子。于是,你來到了這里,雖然我并沒有想到是這樣的方式。這才是我人生最大的收獲。相比之下,這種T恤衫簡直不值一提了。”
外公笑道。
“所謂的招徠術(shù),其實是欲望的問題,對吧。但我的卻不是。沒有欲望之處,才有廣闊的大海。這片大海保持著一種絕妙的平衡。我在大海中遨游,只取填飽肚子所需的魚。僅此而已。我不要有名,知足常樂。心中只要有這種信念,便能如愿得到自己所需。
“要像躺在花床上午歇一樣活著。小干,你最大的優(yōu)點就是發(fā)自內(nèi)心地明白幸福的價值。現(xiàn)在的你就很好,要保持下去。就像躺在花床上一樣,陶醉于生活。當然,人生艱難困苦,有各種痛苦。但即便如此,你要發(fā)自內(nèi)心地那樣做,不要管別人說什么。用一種不為人知的方式,就像躺在美麗的花床上午歇。無論什么時候,都要如新生一般面對生活,就像剛在花床午睡中醒來一般。”
我發(fā)現(xiàn)原來外公知道我心中的幸福,為此感到高興,想把他的這些話牢牢記在心里。
外公去世的時候,也穿著那件T恤。
他安詳?shù)靥稍诠啄纠铮拖癖惶炜諟厝岬毓趹阎小?/p>
不知外公現(xiàn)在是否在天堂見到了弗雷迪,為他提出建議:“你天賦不錯,但多余的動作太多。”
我家后面有一棟形同廢墟的房子,里面住著一位陰郁偏執(zhí)的老婆婆。前一年的冬天,那個老婆婆去世了,于是那棟樓也就成了名副其實的廢墟。
那是一棟三層的小樓。一層原本是一家雜貨店兼點心店,二層是主人居住的房間,三層是對外租賃的房屋。那里的老外公患上精神病,跳樓自殺,只剩下老婆婆一個人,便關(guān)了店。當時有很多不好的謠言,因此原本租給附近一家酒館當倉庫和辦公室使用的三樓也無人租住了。整個樓荒廢下來,就像一棟空宅。
媽媽出于街坊之間的善意,去幫忙打掃房間或除草,那位老婆婆反而不高興,說什么“不要動我家的東西”、“別碰我的院子”之類的。后來老婆婆干脆假稱不在家,媽媽也就不再去幫忙了。但直到她去世,媽媽都會在她家門口放一些食品,但她從來沒有回應(yīng)或者表示感謝。
樓里都生了蟲子,有時順風(fēng)的時候還會聞到霉味。我們正為難的時候,那位老婆婆就去世了。于是我們說:“那棟樓也終于可以收拾收拾了。”可是事與愿違,那里后來也一直廢棄著沒人管。
人都死了,還這樣說別人,有些過意不去。但是,后面的那棟樓給我們的生活帶來了很大精神壓力,若不說點俏皮話,很可能會影響生活的品質(zhì)。
整幢樓陰森森的,散發(fā)出不祥的氣氛,水泥墻面上到處都是裂縫。到了晚上,一片漆黑,里面好像還棲息著蝙蝠和黃鼠狼,馬蜂在里面筑了窩。每當從那棟樓前經(jīng)過,都感覺十分敗興。
因此,我在家的時候,會把面朝那幢樓的窗簾關(guān)上,盡量不往那邊看。
但是,初春的一天晚上,我在四樓自己的房間,準備收拾一下窗邊,打開窗簾往下一看,竟發(fā)現(xiàn)樓里有一處微弱的燈光。
那棟老樓的地基已經(jīng)傾斜,無法想象還有人住在里面,但亮燈的那個房間的窗邊明顯有人影晃動。
我跑到爸爸的工作室,將這件事告訴了他。
“后面的房子里亮燈了。”
正在雕刻石頭的爸爸抬起頭來。
“那鬼屋?是終于有人過來考察,準備拆掉吧。”
爸爸說道。
“可是,只亮著一盞小燈,燈光很弱。”
我說道。
爸爸沉默寡言,除了對家人之外,幾乎從不跟別人開口說話。他雕刻的東西都是以植物為主題的,浮雕也都是植物花紋,完全沒有人的雕塑。今天爸爸做的也是一個巨型藤蔓植物的浮雕。
媽媽的弟弟章夫舅舅在世時,給爸爸當助手和經(jīng)紀人。舅舅善于待人接物和營銷,因此爸爸總能接到很多活,頗受歡迎。但是,大約十年以前,舅舅突然心臟病發(fā)作去世之后,不擅長做生意的爸爸變得愈發(fā)沉默寡言,工作也變少了。
當然,由于植物花紋的雕刻無論用在什么地方都比較好搭配,因此現(xiàn)在爸爸接到的訂單也并不少,還有很多地方因為臺風(fēng)或自然損耗之類的原因破損,請爸爸做修繕,現(xiàn)在也還是會很忙。不過,已經(jīng)沒有當年那種要走出去的氣勢了。
即便當年爸爸人氣旺的時候,接到雕刻人像的委托,他也總是拒絕。
“我做不好。”他說。
媽媽見他這樣,總說:“他太喜歡人,越喜歡便越害怕,就做不了了。”
爸爸原是村頭一戶花農(nóng)家的兒子,與媽媽是青梅竹馬。爸爸和外公脾氣相投,經(jīng)常來找外公,時間久了便和媽媽開始交往,沒有出現(xiàn)任何波折,便順利地和媽媽結(jié)了婚。
爸爸唯一信賴的人就是章夫舅舅。
章夫舅舅去世之后,爸爸沒有再找新的助理,一直堅持自己一個人做。這是爸爸最了不起的地方。
即便工作量減少,他也不在意,按照自己的節(jié)奏繼續(xù)從事創(chuàng)作。
爸爸有時會想念章夫舅舅,在工作室嚎啕大哭。
問他“怎么啦”,他便說起舅舅的名字,“想章夫了”。爸爸叫舅舅的名字時,就像在呼喚自己的珍寶。每當聽到他的呼喚,我都感到揪心。
“他長得那么瘦,卻那么能干,無論多沉的東西都能輕而易舉地搬動,從來不給臉色看,就像懷抱嬰兒一樣小心翼翼地對待我的作品。換作別人,都不可能做到。我想他啊,我想章夫。”
每當聽爸爸這么說,我也只能跟著垂淚。我甚至害怕,覺得自己不會像爸爸這樣純粹地喜歡和珍惜一個人。爸爸為人著想的那種熱情總是令我驚訝。或許,他的這種熱情對我和媽媽也是一樣的。
爸爸的世界非常簡單,只有石頭、植物和家人。對于他來說,最重要的似乎就是不讓多余的東西摻入自己的生活。
最近,爸爸的眼神終于恢復(fù)了光芒。章夫舅舅的去世曾給他帶來很大的打擊,現(xiàn)在好像終于振作起來了。
我為如此拙笨的爸爸感到自豪。
“當時我們被稱為白府,那邊被稱為黑府。”
爸爸說道。
“這是什么意思?”
我問道。
“你來到這個家之前,我和你媽媽還年輕的時候,據(jù)說那家點心店其實只是拿賣點心當幌子,他家真正的營生是巫術(shù),搞什么附身術(shù),崇拜惡魔,詛咒別人。結(jié)果一家子都瘋癲了。而咱家老爺子總愛跟人談心,努力制造良好氛圍。村子里的人都說咱們兩家截然相反,甚至分別被人稱為白府和黑府。”
“這些我以前都沒聽說過啊。不過至少咱家是好的。而且,這么一個小旅館,還叫府,大家也是夠奇怪的。”
我說道。
“不管怎樣,這一帶肯定有恐怖的魔力磁場。
“有人說那個古墳是以前一個有權(quán)有勢者的秘密墓地呢。雖然沒什么有據(jù)可查的資料,卻有傳言說那是個很了不起的大人物。或許這個村子里的村民都是守墓人的后裔。
“據(jù)說,后面黑府的那個奶奶年輕的時候喜歡我家白府的外公。我外公看不上她,她也不愿放棄,最后嫁給一個自己根本不喜歡的富豪,故意在我家后面建了一棟樓。性格就不好呢。
“還有,以前她家還有個視為掌上明珠的女兒,總是穿一襲黑衣。最近都沒有見過了。是個很奇怪的姑娘,不愛說話,很內(nèi)向。聽說喜歡上一個男人,和婆婆吵了一架,跟人私奔,離家出走了。”
爸爸說道。
“那這么說的話,那棟樓的主人還有在世的啊?離家出走的那個人會不會回來把這個房子拆了或者賣了,或者打理一下呢?”
我說道。
“喂,爸爸,按照您剛才說的這些推斷,我該不會是他們?nèi)拥舻暮⒆影桑勘热缥移鋵嵤悄莻€姑娘誕下的私生子之類的?”
“也不是完全沒有這種可能性。可我從來沒聽說過那個姑娘跟人私奔后生了小孩,所以我覺得應(yīng)該不會的。在這種小地方,什么事兒都瞞不住。
“對了,那個地方,不如鏟平或者賣掉呢……看他們現(xiàn)在還沒有什么動靜,也別想著能馬上解決。在政府出動之前,很可能一直都會這樣。我們家的旅館跟廢墟挨著,以后的口碑會更差了。”
爸爸語氣平淡,似乎并未將這事放在心上。
后面的那幢樓只是變成了一片廢墟,也沒有什么別的不好。可是我總感覺有一種黑色的煙霧從緊閉的門中飄散出來,滲入周圍的空氣中。因此我總感到害怕,盡量不從那幢樓前面經(jīng)過,不去看那幢房子。
那幢樓變成廢墟之后,又有一個人在那里跳樓自殺。我便越發(fā)感到害怕,在自己的腦海中將那幢樓封存了起來。
在那里跳樓自殺的是一個因高考兩度落榜而變得精神抑郁的高中生。據(jù)說他搖搖晃晃地來到這里,就像被房子吸進去一樣,突然跑上樓頂,從上面跳了下來。
從那之后,樓梯就被嚴密封鎖。除了一些人來練膽,幾乎沒有人再從這里經(jīng)過。
后面的小路上原本就只有兩戶人家。旁邊的那家人也覺得害怕,搬到了山坡的另一面,最后這條路上只剩下這幢陰森森的樓了。
雖然不情愿,但是后來我還是注意觀察了一下,發(fā)現(xiàn)那天晚上之后再也沒有亮過燈。
不久之后,我又像以前一樣,不再看房后,也忘了觀察那幢樓的情形。
我家就在旅館的上面。四樓是我們各自的房間,三樓是起居室和外公的房間,二樓及往下是旅館,樓梯和玄關(guān)是共用的。
早晨起來,我便下樓打開玄關(guān)沉重的彩色玻璃門,然后去取報紙。通往門口的小路鋪著藍色和褐色的漂亮瓷磚。這是外公特意托人從英國寄過來,和爸爸、舅舅三人一起辛辛苦苦鋪上的。
而且,當時我經(jīng)常發(fā)現(xiàn)(不是每天早晨)那些瓷磚上面放著一些沒見過的橙色圓石。
清晨一般都會有霧,視野模糊,辨不清瓷磚和那些石頭的顏色,不小心就會被絆到。
石頭一般比拳頭還小,即便絆一下也不會摔倒,沒有什么大礙,可還是有些可怕。
雖然不是特別確定,但我懷疑這件事跟那天晚上后面樓上亮燈的事情不無關(guān)系。因為正好從那個時期開始,小路上開始被人放上了石頭。
在大平家,起得最早的一般是我。
雖然除了夏天之外很少有客人來投宿,但我還是想把一樓和二樓的房間都打理干凈,而且從外公在世時起我就養(yǎng)成了習(xí)慣,即早晨起來第一件事便是把家里的正面玄關(guān)附近打掃干凈。
到了周末的晚上,爸爸和媽媽會利用旅館的早餐餐廳開周末酒館。每周預(yù)訂桶裝的健力士和愛爾生啤,媽媽做她拿手的炸魚薯條。柜臺的石板上是爸爸雕刻的美麗藤蔓花紋。
這個周末酒館成為附近喜歡喝啤酒的大叔們聚會聊天的地方。所有的事情都會從這里傳出去,因此沒有品行不端的人在這里撒潑鬧事,氣氛頗為悠閑。除了附近的大叔,還有一些驅(qū)車過來的人,或者住在附近城鎮(zhèn)的有些怪異的情侶,還有以來吃早餐為目的的主婦團體。得為他們叫出租車或者代駕,也有人等到十二點打烊后直接住下來。
起初我以為石頭是那些醉酒客放的,但后來發(fā)現(xiàn)不僅周末會有石頭。
雖然問題并不嚴重,但我從那些石頭中感受到一種淡淡的、悲觀的傾訴。
雖然我只能用“感受到”這種曖昧的表達,但每當看到那些石頭,我的確都會感覺那個人并不是想讓我摔倒,而是想對我訴說一件更重要的事,但是那個人的身影卻又過于昏暗,我根本聽不清他的訴說。
心里感到郁悶,便挪開石頭,放到院墻外,沖洗瓷磚的時候也順便用水管沖洗一下那些石頭。
水的力量很大,那些令人郁悶的石頭被水一沖,也都變成了普通的石頭。或者說,石頭被水沖洗一番之后,這種惡作劇帶來的抑郁心情也被沖掉,心情也隨之變得舒暢。我甚至覺得這樣做能讓自己變得平心靜氣,也沒有特別對家人提起此事。
如果外公還在世的話,我會找他商量。但是父母過得悠閑自在,我不想讓他們擔(dān)心。
我想著,等石頭攢多了,就將其用于積極的方面,壘一個花壇……就在這種時候,媽媽突然遭遇了車禍,導(dǎo)致腿骨折,住進了醫(yī)院。
“媽媽,沒事兒吧?沒事太好了。”
媽媽躺在附近城鎮(zhèn)醫(yī)院的床上。我貼在她的耳邊說道。
從窗外建筑物的縫隙間可以看到春日里朦朧的街道,住戶之間也能看到陽光下泛著綠意的青山。
春光如此明媚,真想這一切從未發(fā)生,現(xiàn)在就和媽媽一起出去散步。
天空和大地也似乎都裝扮一新,享受著歷經(jīng)寒冬后迎來的短暫春天。
“沒事啊。身子有點虛,但沒關(guān)系的。不是什么大問題,一定能恢復(fù)的。”
媽媽微笑著說道。貼在臉上的大塊紗布令人心痛。希望我最愛的媽媽臉上不要留下疤痕。我不想讓已經(jīng)因為癌癥手術(shù)在肚子上留下疤痕的媽媽身上再出現(xiàn)任何疤痕。每次和媽媽一起洗澡,她都會說:“看,這是生你的時候剖腹產(chǎn)留下的刀疤。”于是,不知不覺地,就連我自己也開始覺得自己真的是媽媽生下來的了。
“爸爸怎么樣?”
這個問題媽媽已經(jīng)問過好幾次了。出車禍時駕車的是媽媽,當時爸爸也在車上。她非常擔(dān)心爸爸的安危。
在一個下雨的冷天,開車謹慎而且車技嫻熟的媽媽翻過山,到附近的城鎮(zhèn)買東西,到了那個城鎮(zhèn)的入口便出了車禍。那里既不是山頂?shù)钠碌溃膊⒉黄閸纾刹恢獮槭裁矗较虮P沒打好,車子向前滑行,撞上了路邊的護欄。車子撞得慘不忍睹,爸爸和媽媽幸運地活了下來。
“沒事了。爸爸只是肋骨輕微骨折,在家里老實待著呢。和平常沒什么不一樣。出了這么大的車禍,你們倆都只是骨折而已,真是太幸運了。”
我驚魂未定,聲音顫抖,想到車禍現(xiàn)場的慘狀便感到害怕。幸好父母沒事,不然現(xiàn)在家里就只剩下我孤身一人了。
現(xiàn)在媽媽雖然受了傷,身子虛弱,但畢竟還在。她仍然擔(dān)心著大家,語氣淡淡的,還是那樣從容冷靜。看著媽媽的樣子,我差點又哭出來。
“前不久我做了一個噩夢,夢見了兔子。”
媽媽說道。
“我第一次做這么奇怪的夢。很多兔子盯著我,用人類的語言跟我說話。可我怎么也聽不懂。我明明很喜歡動物的,看到它們卻感到害怕,就逃啊逃啊。這就是夢的內(nèi)容。難道是這場車禍的先兆么?”
“為什么這么說?”
我問道。
“我感覺不是貓。那天是一只褐色的兔子突然沖出來,我才趕緊打了方向盤。”
媽媽說道。
我突然感到一陣毛骨悚然。
村子里的山路上或者農(nóng)場附近的確會有很多松鼠或野兔出沒,但在城鎮(zhèn)附近很少見到,即便有也幾乎不會突然從什么地方跑出來。
“反正要多加小心。無論什么時候。”
我盯著媽媽,說道。
這時,一個很久沒見的兒時好友突然來到病房。
我和媽媽都驚訝得瞪大了眼睛。
他說:
“阿姨,您沒事兒吧。我是野村。我回日本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