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底的一場雨已經有了涼意,國槐葉濃密地遮蓋在頭頂,河堤兩旁的薔薇花透過柵欄肆意綻開,在雨絲中越開越盛。河堤尾處是漢州市著名的學府,遠處的樓房和大廈都隱沒在天光不明的雨霧中,似乎只有這個時候城市的痕跡才變小了,車輛的喧囂聲也逐漸隱去,只剩下校區郎朗的讀書聲和輕快的歡笑聲。
空氣帶著清冽撲面而來,袁熙穿了略正式的A字裙,打著傘在院門口等了已有五十多分鐘。
企劃部準備做一場推動國學課程的活動,以此為契機宣傳公司的電教產品。只是活動申報流程都走完了,最后卡在國學教授身上。宋宜珊原本打算找漢州最出名的教授來做講座,但最后綜合考慮成本太高,對公司來說并不劃算,所以退而求其次想找漢州大學的文倚墨教授來講學。文倚墨出場費并不高,做學術也很厲害,所剖出的觀點有思想有深度,是公司最優的選擇。但唯一的難關卡在文倚墨性格特別怪,很難有公司能請得動他。
袁熙被盛景明安排先見文倚墨一面,宋宜珊還有點不明白為什么要讓一個實習生來做這么重要的事情,可是袁熙心領神會,她知道盛景明在考驗她。
如果請得動,之前的事情一筆勾銷,他甚至會額外在實習分數上為她多加一筆。
如果請不動,那么她就會淪為和林霖一樣的人,甚至會比林霖更早地退出實習生涯。
正愣神兒,辦公樓的大門被推開。
雨小了,袁熙將傘收起來。合攏傘的時候傘柄有些發皺,她努力了幾次才將整把傘閉合。
剛一抬頭,發現兩個男人立在自己身前。
一個穿著白色襯衫,眼燦如電頭發微揚,笑意落在雨中清秀風流。另外一個則穿一身黑色西裝,腰線收緊長身而立,面色皎然濯如春柳,只是一雙眼睛又寒又冷,似乎沒有任何溫度。
看起來西裝男人稍大一些,周身有股冷淡疏離的氣質。他原本吸著煙,長指捏著煙柄和身旁的人低聲說著話,待袁熙收了傘兩人目光一碰,黑色西裝的男人驀地立在原地,深澤般的眼睛危險似的微瞇。
袁熙認得白襯衫的男人,此時更驚訝:“Leon?”
名為Leon的男人臉頰一熱,下意識先看向西裝男子,見他沒什么動靜這才哈哈大笑起來:“袁熙啊,這么巧。”
袁熙皺皺眉:“你怎么會在這?”
白色襯衫在風里微揚:“以后你就喊我云白吧,我來辦點事情。對了,你這幾年都做什么呢?”
袁熙想起來四年前大學時期的她在Leon公司里有一段實習的日子,而Leon恰好又是她當時的上司。她微微一笑:“我之后考了研究生,現在剛畢業。”
云白張口笑,眼睛卻看著黑色西裝男人:“挺好啊,工作了嗎?”
袁熙“嗯”了一聲:“在眾瑞集團。”
黑色西裝男人的煙陡然落在地上。從見面起他就一直沒再抽煙,只不過煙霧一直繚繞在幾人周圍,袁熙好奇面前的男人是誰。
云白似乎看出袁熙的想法,哈哈幾聲:“我朋友,余歸晚。”
西裝男人冷冷地看了云白一眼,嚇得云白不敢多說半個字。
袁熙想追問他一些事情:“你們從辦公樓里出來,是去見哪位老師了嗎?”
“剛見完文倚墨教授,敘敘舊。”
年紀輕輕的云白聲音清澈,笑起來眉眼溫柔,完全不對袁熙設防。
袁熙卻緊張起來:“文老師……還在里面嗎?我昨天預約他的時間,他說沒空……”
云白趕緊點頭:“你快去吧,他還在。”
話音未落,袁熙直接錯過他們的身子向里跑,道別的聲音隔著人群遙遙傳來。
“謝謝你。再見……”
眼瞧著她的背影消失在雨中,余歸晚這才轉向云白。
“她去了眾瑞?”
云白下意識后退一步,考慮了很久才慢吞吞說道:“還沒來得及和你匯報。優藝的offer早就給她了,但是她沒要,直接去眾瑞做了實習生。”
其實他哪里是沒來得及,根本是不敢匯報。這么重要的一件事情被他辦砸了,難說余歸晚會有什么反應。
他說完悄悄觀察余歸晚的神色,旋即又補了句:“剛去,還不一定會被錄取呢。之所以沒和你說,也是想等她落選之后再把她收進咱們的公司。”
余歸晚將左手插進口袋,企圖從里面再掏出一根煙,轉瞬又作罷。
清冽出聲:“那丫頭,應該不會落選。”
文倚墨正在辦公桌上收拾教材,袁熙進來時先敲了敲門。
文倚墨戴著老花鏡:“哪里來的?”
“眾瑞。”袁熙走近他,十分恭謹,“文老師可以考慮一下昨天在電話里說的事情嗎?我們會幫助老師一起宣傳國學,還有……”
文倚墨擺擺手,低頭繼續收拾:“你走吧,我是不會參加的。”
袁熙想再做爭取:“老師可以再考慮考慮嗎?我們可以為老師配置……”
“讓我猜猜,你們應該是想找最出名的那個人來講吧?但是他價錢太貴了。”文倚墨截斷她,明顯不想再和她浪費時間,“一個學術騙子,講得亂七八糟徒有虛名,全是被你們這幫人給慣的。”
袁熙暗想不好,看來文老師不僅猜出了他們所有動作,連對眾瑞的印象都已經十分糟糕了。
她默默站了片刻,眸光一閃:“冒昧問,老師是在和云白談合作嗎?”
文倚墨抬起頭:“你認識云白?”
袁熙猜測云白在文倚墨心中的地位一定不低,連忙點頭:“老師可不可以看在云白的面子上……和我們公司合作試試看……”
文倚墨半仰著身哈哈笑:“那小子能有什么面子。”
袁熙微愣:“剛剛他不是來和老師敘舊嗎?”
文倚墨搖搖頭,笑意不減:“搬出他來可請不動我。”
袁熙聽出話音:“那……誰可以?”
文倚墨以為她知道,愣了愣:“余歸晚啊。你告訴余歸晚,讓我勝他一局,干什么都行。”
傍晚時袁熙的電話就來了,云白應了幾聲,掛掉后直接走向余歸晚辦公室。
優藝教育的總裁辦公室在主樓的中間位置,云白一路穿行,不斷和其他部門的人打招呼。說起來云白一向陽光愛笑,辦公室里少有人不喜歡他,相比起來大家反倒對余歸晚保持著一定的距離,哪怕他從來沒對員工生過氣發過火。
沒敲門,云白闖進來時看見余歸晚正站在窗前抽煙。
“什么時候能戒煙就好了。”
余歸晚轉過身,黃昏即將散盡的光線撫摸著他的后背,帶著一層凜冽的溫柔。
云白下意識看他半垂的右手,知道他每次吸煙都是因為骨頭斷裂的地方又在疼,索性不再繞彎子:“袁熙約我們見面。”
余歸晚將煙頭按在煙灰缸里捻了捻:“我們?”
“啊——”云白忽然意識到最重要的問題,干笑幾聲,“我晚上還有事,馬上告訴袁熙你自己去。”
余歸晚大概猜到袁熙的意圖,左手上揚隔空丟給云白一個慶典活動的VIP禮盒。
“票在里面,你替我參加。”
“不好吧?”云白有些為難,“主辦方請你好幾次了,這次你又不去?”
余歸晚拾起外套出門:“晚上估計沒時間了。”
云白在他身后笑道:“破天荒看見你被人利用還這么心甘情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