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8樓安靜而肅穆，一排富貴竹長得蓬勃茂盛，為空寂的走廊增添幾分盎然顏色。明媚的陽光透過東側的玻璃打進來，輕悠悠落到一格又一格地板上。偌大的樓層只設立了兩個獨立辦公室，一側不停地發出各種笑聲和歡鬧聲，襯得另外一側更加寂靜。

袁熙在西側3802辦公室門前停了幾分鐘，最終還是敲響了那扇門。清脆的篤篤聲喚來里面“請進”二字。

溫厚德正戴著眼鏡看調查報告，袁熙走上前，在辦公桌前站定。

溫厚德不認識她，皺了皺眉：“你是？”

袁熙眸光流轉，抿了抿唇，最終給他深深鞠了一躬。

溫厚德將老花鏡摘了，愣愣地看著面前長相清秀的小姑娘。直到袁熙出聲，整個人驚得從椅子上彈起。

“溫叔叔，我是一一。”

溫厚德繞過辦公桌走到袁熙面前，身體微顫，呼吸不穩：“你是……你是誰？你姓什么？”

袁熙溫柔的笑容一點一點蔓延到唇邊：“溫叔叔，我是一一。袁茂松的女兒，袁一一。”

溫厚德的臉由紅變白，又由白變紅，眉頭緊蹙，跟著倉皇落淚：“一一啊，這些年你去哪了？啊？你讓叔叔找的好苦。叔叔找你找了很多年，你到底去哪了啊？”

溫厚德身材中等，圓臉上鑲著兩只大眼睛，一向愛笑，如今哭的時候連下巴都皺緊了，眼睛瞇成一條線，眼淚不斷從縫隙中涌出。看得出有多難過，摻雜著經年歲月里累積的內疚。

袁熙沒有說話，仍舊笑著，仿佛任何言語在笑意面前都顯得蒼白。溫厚德讓她坐到沙發，連忙為她倒水。陽光大盛，照著溫厚德一張溫潤慈祥的臉。

“茂松和你哥哥出事后我就和你母親說過，千萬別把我當外人，為袁家赴湯蹈火我都愿意。可是你母親自那之后再也沒聯系過我，后來我聽說你母親病逝慌忙去找你，結果你家直接空了。我跟老譚打聽，跟老齊打聽，沒有一個人知道你去了哪。”溫厚德嘆著氣，從久遠的回憶中抽神，遺憾道，“我那時候想，你才十歲，身邊一個親人都沒有到底要怎么活啊。我每年都去你們的老房子看看，那里換了一戶又一戶人家，可是再也沒有找到你。”

袁熙手指摩挲著杯子的邊沿：“母親去世前我們就把老房子賣了，湊出錢來給母親化療。后來母親過世，我被以前的奶媽接走了。”

溫厚德看她身體瘦弱，心疼道：“一一啊，這些年你肯定吃了不少苦。你不該走，那時候我和老譚都想養你，為此還吵了一架，結果去找你時發現你早就不在了。”

袁熙知道他說的老譚是現在銷售二部的總經理譚玉成，比溫厚德大兩歲，做事雷厲風行，是個銷售好手。十六年前兩個人都是父親的手下，經常去家里吃飯，最是疼她。有一次譚玉成給自己買了一套芭比娃娃，花了近半個月的工資，讓溫厚德嫉妒到不行，第二天就花了一個月工資給她買了一套樂高的玩具。后來兩個人被父親大罵一頓，她自己也沒能幸免，直接被父親關禁閉，一個月都不能出去玩。

往事歷歷在目，如今回憶起來唏噓不已。袁熙沉默了片刻，又笑著和溫厚德說：“溫叔叔，我早上簽約眾瑞了。”

溫厚德眸光微滯，這才想起來：“你是第二批實習生？”

袁熙點頭：“待會就去出版部報道。”

溫厚德皺眉：“你怎么沒有早點來找我？我可以直接在大營銷部給你安排一個工作。”

袁熙連忙阻止：“溫叔叔，請你不要告訴任何人我在這里。我想靠自己的能力一步步找到真相。”

“真相？”溫厚德一愣，身體收緊，“有關……你父親的真相？”

袁熙猜測溫厚德并不知道舒音的事情，將當年她聽到的只言片語講給他，溫厚德臉色更加不好，不可置信道：“不可能吧？舒音？她有那么大的膽子？！”

袁熙默然不語，她留給溫厚德消化這件事情的時間。

直到溫厚德目光暗淡下去：“當年我和老譚也嘗試查清到底怎么回事，可是一切看起來都是那么嚴絲合縫，最終什么都沒查到。公司一下子破產，留給我們思考的時間太少，法院查封公司的時候老譚還和法院的人鬧，這家伙，做事不動腦子，心里有氣，當場就被抓走拘留了幾天才放出來。”

袁熙明白他們的好意，平靜道：“我要爬到離舒音最近的位置，直到找到真相為止。”

溫厚德挺直身子：“如果你父親和哥哥的死真的和舒音有關系，我來解決。茂松對我和玉成有恩，這件事不用你辦。”

袁熙搖頭：“溫叔叔，這是我的家事，我不想連累你。”

溫厚德剛要打斷，卻被袁熙再次制止：“何況你們和舒音十幾年的交情，彼此都太了解了。只要你一動，她必然會有所察覺，打草驚蛇就不好了。而且我不希望除你之外的任何人參與進來，我想憑我自己的能力將她打倒。”

“可是……”溫厚德頓了頓，心知難度到底有多大，“一一啊，眾瑞有十幾個副總，卻只有兩位女性。舒音是因為和老齊認識的時間長，這才做到大營銷部總經理的位置。你是女孩，一步步爬上來有多難你清楚嗎？”

袁熙沒說話，又聽溫厚德道：“別看今天簽約眾瑞的實習生全是女性，可是都在底層待著，職位越往上對你們女孩子越嚴苛。比起我們男人，社會對女孩的要求更多，限制也更多，你要做到大營銷部高層位置要付出的努力和犧牲真的太大了。”

袁熙面色無瀾地看著溫厚德：“溫叔叔，這個世界上只剩我一個人了，無論如何我都不會放棄。”

溫厚德喉嚨發緊，心里一陣喟嘆。

半晌他嘆氣：“需要我的時候我會竭盡所能幫助你，你千萬不要和我客氣。另外你來眾瑞的事情我要和玉成說一下嗎？他比我還想你，你的生日和他家孩子差不了幾天，每年他孩子生日，他都額外為你買一個蛋糕，算是為你過的。”

袁熙心口微酸：“不用了。我來找溫叔叔是因為我被分到了出版部，在大營銷部下面，如果真的遇到了解決不了的事情，我會來找溫叔叔的。”

“好，好。”溫厚德不斷點頭，忽地想起一件事，“你們出版部有只變色龍，你要……”

“厚德，我今天收了一員大將，可把我高興壞了！”

門乍然推開，譚玉成帶著盛景明直沖沖闖進來，看見沙發上的袁熙一愣。

譚玉成也有白頭發了，面色卻比溫厚德紅潤得多。長年的銷售工作讓他比溫厚德結實，聲音更是洪亮。

譚玉成皺眉看著沙發上的小姑娘：“她是誰？”

溫厚德“啊”了一聲，起身時恢復以往爽朗的笑聲：“哈哈剛剛簽約大營銷部的員工，新人。”

譚玉成撇過頭，再也沒看袁熙一眼。將盛景明推到溫厚德面前，哈哈大笑：“瞧我收的‘新人’，比你的強太多了！有了景明，我銷售二部簡直如虎添翼！”

盛景明瞥了一眼袁熙，眸光微瞇，又看向溫厚德，彬彬有禮：“溫副總，大營銷部美人太多了，我就不攙和了。我決定從銷售二部主管做起，以后就是譚總的人了。”

袁熙暗暗為盛景明說的話感到好笑。話音未歇，就見譚玉成摟著盛景明來回地晃，感動道：“大好青年啊！不為美色所動啊！我沒看錯你！以后你就跟著我吃肉，對外就說你是……你是……”

譚玉成想找個合適的措辭描述對盛景明的“恩寵”，一時沒想起來，就聽袁熙暗暗出聲：“譚盛氏……”

緊挨袁熙的盛景明白眼直翻，一時間想將她從窗戶前踢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