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日清晨，居寶與翠兒一起陪著洛兒回了燕舞院。

取來鑰匙打開門，翠兒放下包袱告辭而去，居寶將窗打開透風。

“蝶姐姐，這邊紅墻的院子是燕舞院..”

“你不用說，那日撞了潘典音，晚上睡覺我想起一些東西。灰墻是鸚哥院，屬歌坊；淡黃色的是酈曲院，屬樂坊。后面那排白色的屋子是宮人院，后罩房是雜役和雜婦人住所。”

居寶驚喜：“姐姐果然好多了，恭喜姐姐。”

洛兒苦笑：她能說那晚上她頭痛了一晚抗拒了一夜，那自私惡毒的女子留下的記憶才慢慢被自己接受嗎？！

“都練功去了嗎？我們整理好，也快些過去吧。”

“秦大人平日常譴了人來打掃，干凈得很。你看，被褥都是新的，又輕又軟。你現在體弱，不能鋪薄床單，這褥子倒合適。”

“人小鬼大，什么都懂！居寶啊，你怎么如此貼心呢！”

“我就當姐姐夸我了。我在家是庶女，姨娘不得寵，自然要學著討好家人。進宮于我是機會，拼個前程，讓姨娘日子好過些。”

“真是難為你！那你又如何知道那么多的宮中掌故？”

“不瞞姐姐，盧家也算是官宦世家，在這晉陽城世代久居。父親官位不高，家中子女無論嫡庶打小要接受家族教育，又送合齡女子進宮侍奉，這般人脈積累，自然能知道很多他人不知的消息。姑婆現在還在宮中呢。”

“優良資源吶，真是羨慕你，今后還望你多提醒我才是。好了，我們練功去吧。”

據記憶，火災后，金波池的水被引到風荷院，金波池填平做了歌舞樂眾女子的住所。

而風荷苑用高高厚厚的圍墻圈起來，再裝上兩扇厚實寬大的門，水榭回廊，綠波蕩漾，做了練功之所。苑里排練的歌舞樂音只隱約可聞，一點都不嘈雜。

守門的宮女推開門放他們進去。

當門在身后關上的那一剎那，洛兒瞬間怔住了。

那是怎樣的場面啊：

一處笙管箏蕭齊鳴，一處黃鶯聲振云霄，更遠處水榭薄霧繚繞，長袖翻飛，翩然舞蹈。

幾百人或動或靜，縱然沒有艷麗的衣衫，卻說不出的悅目、悅耳。

這樣喧騰的景象，讓人感覺血是熱的！

這里的人無論和氣刁鉆、親近疏遠，卻是鮮活的、朝氣蓬勃的！

第一次，洛兒真切感受到，自己所在的時代，感受到，生命并未止息。

無論靜謐，還是火熱，這是生活的氣息。

這一刻，洛兒有些忘記呼吸，如同每次攀巖全神貫注。

好半晌才反應過來，重重地喘息著，臉上綻開一朵花：萱蝶，洛兒替你好好活著，好好跳舞，原諒你的自私和惡毒。

放心吧！若有機會，定然完成你未竟的心愿。

此刻，洛兒覺得這身體與自己的靈魂無比契合。

“這是蝶內人吧？都好了？可以練舞了？”

洛兒恭敬地行禮：“見過君樂正、見過金司樂，謝謝關心，能練舞了。”

君樂正乃歌坊樂正，出名的金嗓子。眼眸如水，鬢發如云。

金司樂屬樂坊，有些高麗人的味道，抱著玄鶴琴。

十分溫和地對洛兒點點頭：“蝶內人氣色還不是十分好，練舞量力而行才是。”

洛兒有些感動：“謝謝金司樂，我省得。冒昧問一句，你們抱了琴去哪兒？”

君樂正搖頭：“能去哪兒！貴妃娘娘壽辰在即，卻點了我唱歌，金香琴音相和，我們正在商量呢。”

“原來如此。想來貴妃娘娘壽辰定是熱鬧異常。”

“哼，熱鬧得很呢，可惜你去不了，你這不祥之人再沒機會露臉的。”

潘典音雙目含怒，酸溜溜地走過來嘲諷洛兒。

“潘典音此話有詛咒之嫌。只要宮中有慶典，下侍就有機會，你說再沒機會，那是不是表示貴妃娘娘壽辰之后宮中再無慶典？下侍記得，陛下可是冬月萬壽。”

潘典音兩手叉腰：“賤人，想陰我！太后娘娘千秋你卻受傷，沾了血光，你就是不祥之人，什么慶典都不會要一個不祥的人去添晦氣的。”

“可娘娘卻說下侍忠心勤苦，你逆著太后娘娘，那得對太后娘娘多不滿啊！”

君樂正呵斥她：“不會說話就閉嘴！蝶內人，快到水榭去吧，多日不練想來身子僵硬，還得抓緊時間將身子活動開。”

“是，下侍告辭。”

洛兒拉著居寶，嘴角含笑，向著最深處的水榭去了。

有的人啊，不見棺材不掉淚，見了棺材掉了淚還越戰越勇，愁啊！

點頭回應著他人的關心，洛兒終于到了水榭。

“下侍見過秋司舞、方司舞，見過修典舞、杜掌舞。”

“回來就好。雖然趕不上貴妃娘娘壽辰，可機會還多著，養好身子，恢復體力才是最重要的。”

秋司舞溫和地拉著她，頻頻囑咐。

修典舞半瞇著眼：“有那時間與人斗嘴，不如多花些時間習練舞藝。你已落后太多。”

幾位內人一擁而上，擠開了修典舞：“蝶妹妹，你能不能追上來啊？要不要指點你啊？”

星眸皓齒、杏臉桃腮的禎內人一如既往地打趣洛兒，笑嘻嘻地捏她的臉：“頭還痛不？”

“沒事，禎姐姐，謝謝關心。雖然耽誤多日，可基礎在那兒，我是一點不擔心的。”

“太自滿，會摔得很慘。才做幾天內人，就這么狂傲！”

蟬內人撫弄著蔥根一般的指尖，說話總帶著幾分別扭，十六歲的身子既清純，又透著幾分妖嬈。

“這是自信，可不是自滿，蟬姐姐不用擔心，若是摔倒，就拽住蟬姐姐。”

“呸！”蟬內人啐著：“養了幾日，倒養得奸猾。”

延姐姐..玲姐姐..

還沒練功，洛兒就被這群唧唧喳喳的姑娘鬧得頭昏腦脹，不由苦笑搖頭：這身子，要完全恢復，還需要加強鍛煉啊。

看了蟬內人她們排練的“百蝶鬧春”，洛兒真的有了危機感。

心下暗忖：古人的舞蹈竟然精妙如斯，若短時間內想出頭，就得想些妙方才成。

踢腿、壓腿、劈叉，基本功并沒拉下。

下腰，頭暈；翻騰，頭暈..

高禎安慰她：“別急，身體的柔韌度沒有問題，只是氣血不足而已。”

“我只是惱身子不爭氣！”

“這可急不得。對了，潘典音與你們沖突，到底什么原因？”

“我的姐姐誒，怎么如此八卦！沒啥事，我身子虛，在她跟前暈倒了，嚇壞她，她跌倒，將首飾壓壞了而已。”

“就這樣？”

“那還能怎樣？”

“那居寶為什么挨打？”

洛兒又想撓頭了：“姐姐誒，都是誤會罷了，不信，你問居寶好了。”

“你也別嫌煩，我也是怕咱舞坊姐妹吃虧嘛！若她歌坊欺負我們舞坊，咱弄不死她！”

洛兒兩眼快速閃動，仿佛看見禎內人兩肋插滿了刀。

“她是女官哦。”

“哼！難道你以為，從九下的女官會比內人得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