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這大件行李是幾個意思?我們可不是去郊游的。”沐陽指著溫蒂拖著的帶輪粉色大鐵箱,一臉不屑地責問道。
行李箱雖是鋼鐵制成的,但比起建造與重工的那些產品,那還是要輕上不少,以至于特樂依爾人無論貧富,日常都會用到,拖起來也并不怎么費勁。
對于特樂依爾本地人來說這重量確實是小菜一碟,但沐陽可不再相信他們的鬼話,如果讓沐陽一天幾個小時一直拎著這么個累贅,隔日兩臂就要被乳酸全線攻陷,如把手臂浸入麻辣紅油里腌制般的酸爽。
只不過這一次的溫蒂卻比以往要來的硬氣,嘴角不但有些驕傲地翹起,仿佛大狗般興奮地翹起隱形的尾巴,吐出的舌尖稍顯可愛,看來沐陽的測試,對溫蒂的影響只有正向,那種緊張的僵硬感也已經蕩然無存。
“我母親可喜歡這么回應這種質疑,那便是‘人靠衣裝,衣裝讓人變好’,一身潔凈而不做作的打扮,可避免很多麻煩,這才是能長久留存于世間的人之道。”
這句話聽得沐陽耳垂癢癢的,好似話里有話,畢竟沐陽身上那單薄且還是租過來的棕灰色皮衣,可不像一個客人會穿的裝束,不被當成保潔人員就是勝利。
聯想到不久后就要執行的任務,沐陽當然知道就這樣打扮出門很有不妥,但這也是沒辦法的事,誰讓他也是個不輸溫蒂的衣料偏好家,只是不在外觀,而在材質。粗制濫造的衣料貼合在肌膚上,那就像是有數萬只螞蟻,百萬只蛆在毛孔里進進出出,瘙癢難耐,欲哭無淚,做不成公主,還不能有公主的偏好么?
“別揶揄我,我自有計策,廢話不多說,我想你肯定不會帶著這箱子去做電車吧?畢竟那摳門的車只給人類準備了座位,行李是你怎么抱著也不會舒服的。”
“是的,但用電力速遞,省事又放心!”
溫蒂遂將視線射向了遠處一條化為豆丁點大小的履帶,那是速遞點最顯眼的標識,是貨物安全檢查的第一關門。
便利得不行,只需要居民證一張卡,就能在幾分鐘內將物品寄托到‘鐵盒子’里頭,直達目的地,除了被撤離站點的西區,基本隔上幾條街就能有一個或大或小的站點,點到點的運送時間絕對不會超過一整天。
來到電遞點前,只見小小的招牌板上零星閃爍著不完整的‘閃遞站點’四個小字,天色已經足夠明亮,但這塊不起眼的招牌依舊浪費著電力維持著沒有意義的自我表現,或許站里的員工也才剛換上了早班,沒來得及更換牌子。
電將特樂依爾支撐起,連接起來,廣闊的占地,自然需要各種運輸手段,才能維持運轉,而電力速遞,俗稱電遞、速遞、閃遞,則是能將小至一塊糖果,大到一截電車送到城市各地的,猶如血管一般重要的作用。
“你好,請幫我將這箱衣服送到——”
無精打采的站員一邊比劃著平板,一邊低聲念著一串接著又一串的數字,用余光瞄了一眼溫蒂,一語不發,僅點了點頭,將桌面上的另一塊平板,遞了上來。
整個站點不大,裸露在屋外的不過一條向屋內運送物品的履帶,一張裝有防盜透明擋板的辦事桌,以及明顯與周圍鐵地板顏色完全不同的墨綠色基底,暗示著這片區域是自己的地盤。
而往唯一的入口里窺探,卻只能從星星火光中,目視到如蜂窩一般排列整齊的一面‘鐵墻’。
如果稱其為車站寄放箱的鐵皮版,那就未免過于小看這些整齊鐵箱子的質量,就連站在門外有一段距離的沐陽,都能感受到巨大的壓力感,倘若這墻傾倒,掀起的震蕩波就足以將整個特樂依爾化為廢墟。
就算世間存在著近大遠小的常識,即使大部分已經陷入了肉眼不可明視的地面之下,位于底下最大的箱子,也足以吞下像沐陽這樣一米八以上的辣條數十根。
地表上小小的站點,在地底下長出了無數的枝條,掌控整個電力驅動的大地。
而就在這時,沐陽注意到有一股熟悉的味道,悄然鉆入鼻孔之中,仿佛冬日里新煮,混著新鮮泥土清甜的普洱茶香,但這香味絕不是現煮的,更像是能夠遺留百年的沁芳。
這不是重點,重點是,這個氣味那他可太曉得了。
到底有多久沒有再遇到這股味道了...
心臟撲通撲通地跳,躊躇著到底要不要去探個究竟,結果翻來想去也難以抉擇,就姑且先朝著淡淡味道的方向瞄去,緊張得連呼吸都凝重了起來。
回來的時候,就已經做好覺悟要去面對過去,自己已經辜負掉太多的東西,還有什么資格膽怯呢...
那張放著不少卡套、鐵盒子與空塑料袋的桌面上,位于視線的死角,藏著一個被工整紋路束縛起來的方形鐵盒子,一眼估測,是最小尺寸的快遞打包箱,能整齊地塞下十塊左右手掌大小的平板,就算給孩子當玩具盒,也塞不下半個月玩具的量。
如果這個箱子的目的是讓沐陽陷入自責,經受絞肉機一般的折磨,那就是地獄魔盒,等待著他的就只有殘酷。
里頭會裝些什么也不難猜到,梳子?藥水瓶?還是眼鏡的破片,魚骨頭的發飾?每從過去的記憶中提取出一小件,心臟就仿佛被銹跡斑斑的鋸子割過,被蠻撞犀牛的鐵足狠狠蹂躪踐踏,被澆上辣椒與滾燙的熱油翻烤。
最壞的想象就已經快讓沐陽難受得咬爛嘴唇,雙眼緊閉,更別說要鼓起勇氣去面對。
對,對!凡事要優先右后,待會還要去為夢美的事業打工,所以這事——
一拳將腦中不斷找借口的懦弱殘影擊出腦殼,與覺悟一同將唾液咽下,自己可不是為了做一個懦夫才回到故鄉,與回憶的交接今后也會不期而遇,到時候要是嚇得愣成木樁子,還有何面目見那些家伙一面。
“請問,這個箱子,是留給何人的呢?”
還在檢閱行李箱的員工沒有錯過沐陽顫抖的輕聲細語,回給他了一個慵懶的眼神,但當目光掃過桌面邊上的鐵箱子后,明亮的光在員工的眼里閃耀。
“你就是收件人嗎?可讓我們好等,要不是寄件人還支付著鐵盒押借金,早就把里頭的東西撒到大街上去了。”
“...我是——”
自己又該是什么身份來收下包裹?收件人?不,自己該是請罪人,這包裹哪怕是炸彈,他也得收下,而且也不該在大庭廣眾之下開箱才對,但——
“你就自便吧,盒子待會再來還也無妨。”
員工看穿,并打斷了沐陽的胡思亂想,把鐵箱的生殺權都拋給了沐陽,回頭繼續一臉麻煩地指導溫蒂操作平板。
既然如此,也只好硬著頭皮,越過桌子平臺的防盜擋板,別扭地將手伸向鐵箱——
就在這時,折疊進口袋里的平板卻唐突發出了震動,嚇得沐陽一個哆嗦,飛快地縮回了鬼鬼祟祟的手臂,連抓帶拽地從口袋奪出平板來。
只見平板自作主張地下載起一份文件,等沐陽回過神來,手指頭搶著去點取消鍵前,文件已經完整無缺地下載到了平板里頭,更不等沐陽采取行動的機會,文件自動展開在了屏幕上——
“這,這難道是...”
這是一份表格,一份列舉了數十人名字的表格,而上頭一個接一個沒有溫度的黑字體,卻如同一股熱流,流進了沐陽的心窩里頭。
萬馬奔騰,踏平了他躁動的心。
多看了兩眼,沐陽立馬將平板的電源掐掉,收回褲袋里頭,長舒了一口氣。
寄件人...是他吧。
亨利的那張大胡子立馬在腦海中現形,就連他的用意,都如他清澈的大眼睛一般透明。
你是算好我會來用這里的?
當然也可能是巧合,就算今天沒有路過這里,等回到蕊屋去,自然有機會再談這件事,反正這封密件,也只會與沐陽的平板匹配,自然不會外泄給任何人,甚至連天地也不會。
只不過這段救贖之路,本就該沐陽一個人走。
原本打算先放下這事,慢慢與自我商議后,再下定奪之時,卻發現遠處飄過數個人影,正是總管史密斯養的護衛隊,羅塞與其他的小嘍啰。
如果僅僅是偶遇到這些人的話也并沒有什么稀奇的,畢竟被禁止進入落花村的他們,不也只能在周邊兜兜轉轉找存在感,甚至無法稱之為威脅,連路上的一顆小石子都算不上。
但當杰克的身影也與他們并列前行之時,沐陽這才大感不妙,沒想到杰克已經找到了宿主,兌現臨別時拋下的狠話,不難猜測,他們同流合污,只為了給這次任務,添加大大小小的阻礙。
該死,就沒件痛快點的事嗎?
對方人雖不多,但也比沐陽這邊的一加一要豐滿數倍。
“多謝惠顧~”
“搞定了,走吧。”
待到溫蒂將手續辦好后,沐陽再次舉起了手中那還沒捂熱的平板,淡淡回道:
“再等會,我也寄點東西出去。”
他的臉上,密密麻麻寫著憤怒與悲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