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套羅漢拳，是少林武僧的入門拳法，在場眾僧早就不知見人施展過幾千遍了。

就算是一些武藝不高，只學過少林長拳而不諳羅漢拳的掃地僧人，對羅漢拳的了解也都頗為深入。

然而，莫說是尋常武僧比武使這拳法。

哪怕是達摩院、羅漢堂武僧們平時眼見長輩們演示拳腳，似乎也及不上眼前拳斗的水平。

少林寺各院的僧眾，對本院的歸屬感甚強。

向來把自家的首座，看得比別家的首座要高一分兩分。

然而公認的事實是無法騙人的。

少林各院的首座各有驚人藝業，但境界放在那兒，再強仍然是在五品境的范圍內。

與穩站在四品境多年，隱然蓋過同境的嵩山掌門一頭的方丈沒法比較。

少林近年的郁悶，在于自家的對手每一位都本領超凡。

而少林自身，卻已失去了頂尖宗門的人才底蘊。

身為少林棄徒的破戒僧，竟然是四品境界，唯有方丈本人得以匹敵。

這簡直就是重重刮往少林臉面的一記耳光。

可是。

在寺里默默無名掃地近廿載的明真師兄，卻表現出了絲毫不輸破戒僧的拳腳功夫！

眾僧本就知道程真了得，那隔著百步開外便能炸掉守藥飛禽的隔空指力，可不是每位精研指力的武僧也能使出來的。

但程真數次出手，都是一擊完事，將純粹的破壞力表現到盡處。

對于他身為武道強者的深厚根基，眾僧畢竟并沒有直觀的認知。

這一場酣暢淋漓的拳斗，招式算不得十分精巧，速度算不得非常迅疾。

但眾僧撫心自問，換作是自己處于程真目前的處境。

恐怕不到三個照面，便會被破戒僧割了喉嚨。

程真卻一臉云淡風輕，拳法穩健卻沉雄有力，逼得破戒僧足下落點漸往后移。

拿八品修士入門練的拳術，把四品修士逼得步步后退，這是甚么樣的妖孽本領？

眾僧正驚詫間，破戒僧伸爪前掠，勾勒出空中冷冽爪痕，險些刮去程真半張臉。

有僧人當即驚呼道：“龍爪手！”

卻見程真雙手飛快變招，十指成鉤掃過胸前。

同樣也是少林七十二絕技之中的，龍爪手！

至剛對至剛，至猛對至猛，兩位僧人以純陽真力緊密對撼。

爪勁刮出的颯風，竟連遠處的林木也摧落斷折。

眾僧瞧得目眩神馳之際，破戒僧招數再變。

二指拈花，金蓮瀉落，卻是少林七十二絕技中的拈花指！

見了這著，程真心中一樂。

你跟我拼別的招數，或許尚能打得我手忙腳亂。

這拈花指，我這段時日來都用多少遍了？

霎時之間，原本純粹比拼力量和速度的猛烈拳斗，便成了七十二絕技的展覽會。

兩僧使出的絕藝，竟有不少是連上了年紀的僧人們也認不出來的。

眾僧均知破戒僧叛離前，屬于被寄予厚望的親傳弟子。

掌握的絕技再多，也沒甚么好奇怪的。

但明真身為一位掃地僧，這身本事到底從何而來？

任他天資再高，又如何能憑空學會少林先祖千錘百煉得來的功法？

一時之間，眾僧心里各自有了猜測。

明福有點懷疑，其實明真師兄也是恩師秘密收進門下的弟子。

以恩師城府之深，心眼之多，連自己也瞞過并不是沒有可能的。

顯而易見地，明真師兄在少林遭到的數次危難中，完美地擔當了破局手的角色，比不成器的自己要強得太多了。

而恩師屢次跟自己談及明真師兄，卻半點破綻不露。

這份智計謀略，比自己更是不知高到哪兒去了！

老首座瞥了他一眼，似乎大致猜到了他的想法，搖了搖頭道：

“不干方丈師兄的事。”

“這樣的弟子，他還教不出來。”

一聲金剛撼石般的沉重聲響，為持續得比預期久的戰斗劃上句號。

程真緩緩收回打穿破戒僧胸膛的拳頭，眼底剎那綻發的金光漸漸淡化。

為免夜長夢多，他冒險動用了五百分之一的金身之力，出拳一刻使得天雨也為之凝滯。

此際雨水續流，沖刷在拳頭上，拳上卻并無可供沖洗的血跡。

程真抬頭，眼看著僧帽之下，虛靈般的淡漠臉龐寸寸崩裂。

隨即，寬闊僧袍下的身軀徹底崩解。

一縷輕煙于眾僧的視線內飄揚起來，可頃刻就被程真一巴掌拍散。

程真踢開地上僧袍，只見袍內已是空無一物。

這一刻，眾僧的心情從勝利的狂喜急轉直下。

密云陰郁，雨落不息。

雖未入夜，可若說是幽魂出沒的時節，似乎也不是太不可信。

出家人說是不懼妖邪，卻難以撇脫人皆有之對未知的畏懼。

雨聲滴答之間，冷意自足底下直透心房。

程真見狀，無奈地嘆了一口氣。

“我們沒有見鬼。”

“今日前來劫糧的破戒僧，從一開始就只是幻影。”

幻影？

眾僧表示無法理解。

老首座深知大伙兒的水平，代為解釋道：

“元神藉由異術衍化之身，既無血肉，亦無獨立靈智，由身處千里之外的本尊操控行動。”

“哼，天工門老是把精力放在研制精進死物上，把守藥飛禽等聽令行事的木偶弄得精巧無比。”

“卻不知那西行僧研究傀儡術之初，立意便已遠超于控制死物行動的淺劣境界。”

“這分靈幻影之術，同樣也已在中原絕跡多年，沒料到首次亮相，卻是在咱們的老對頭身上。“

“這破戒僧控制幻影的精密程度，尚及不上當年的西行僧，但他本身實力強大，單憑力量便足以穩占上風。”

老首座說到這里，對著程真欣慰一笑。

“好在他的對手，力量比他更強。”

眾僧先是沉默。

瞬息之后，炸出如雷掌聲。

程真見眾僧目光火熱熱地齊齊射來，不免有些手足無措，

他之前一直怕暴露，就是不擅長應付這種情況。

他素來是位低調生活的掃地僧人，雖然表現得非常出眾，但大家也用不著表現出這般熱烈的贊許吧？

加上，他自問這一場架打得并不算好。

要是早知道破戒僧的幻影之軀如此脆弱。

起手給他一拳不就完事了嗎，用得著耗費精力腦力，跟他拆上這么多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