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六夜雪是個美少女。這是不爭的事實，連我都不得不承認。

就旁人眼光看來，她品學兼優，完美得無可挑剔，但個性上的問題成為這塊美玉的致命瑕疵，而且那不僅是一點點的小瑕疵。

可是，她這個致命傷其來必有因。

我沒有完全相信木原老師的意思，不過，十六夜雪的確有她自己的煩惱。

要藏起自己的煩惱、假裝合群、騙過自己與周遭人并不難，世界上大多數的人都是這樣做。例如，會念書的人考到高分時，只會說自己運氣好或僥幸得到的；美少女碰到羨慕自己外貌的恐龍妹，也會刻意說自己最近皮下脂肪變厚，強調她不美的一面。

但十六夜雪不會做那種事。

她絕對不會說謊。

她這種態度確實值得贊許。

畢竟我和她是一樣的。

看到那模樣，我突然有種難以言喻的心情。

——我厚顏無恥地認為，我們一定有哪里相似。

不知為何，連現在這股沉默都讓我有種舒適感。

我感覺自己的心跳變快，彷佛想追過秒針的速度。

既然這樣……

既然這樣，我和她……

…………

兩人并肩并行，各自都避免著直面對方而尷尬。當然，并肩行走比起直接面對，其實兩人之間的距離會更近一點。

一路上，雪始終吸引著路人的目光，當然，他自己沒有注意到這一點。

“對、對了，我們要去哪里看啊？”

雪看起來并不在意夜明了遭的視線，反而有些慌張地抬頭看向夜明了。

“嗯──我是打算去河邊看看櫻花的。”

“……這樣啊。”

“所以我是打算去走一走看一看啦，然后回來的時候順便去一下商業街買一些今天晚上我們的食材。不行嗎？”

“不、不會。哪有不行，我也會跟著去的。”

雪的反應有些不自然，可是一被她用力抓住衣角，夜明了馬上就把這些瑣事拋到了腦后。

無比乖巧惹人疼愛的動作加上她仰望的目光，讓夜明了的心跳驟然加速，差點喘不過氣來。

真是……狡猾……一舉一動都這么可愛，真的太犯規了。

雪本來就是個美少女，又因為夜明了對她心懷好感，使得她可愛的程度更進了一步。何況她這么信任自己，還會主動靠近碰觸，這些都讓夜明了感覺更無法克制。

夜明了壓抑著內心的動搖，也沒有掙脫她抓住自己衣角的手，兩人就這樣氣氛有些微妙的向前走著。

“來，走吧。”

“好、好的。”

由于假日人潮眾多，夜明了和雪的距離靠得更近了一點，而雪則是羞怯地低下了頭。

從兩人居住的公寓走了一小段路后來到河邊，果不其然，已經有不少人前來賞花了。

對學生來說，今天只是春假平凡的一天；對上班族來說，今天也正是賞花的好日子。有不少人在地上鋪著藍色墊子辦賞櫻宴，放眼望去一派熱鬧景象。

櫻花花瓣大多已舒展開來，在視野中搖曳著淺淡柔美的色彩。這盛開的情況確實很適合賞花。

“……哇，比想像的還要壯觀呢。”

夜明了望著風一吹過落英繽紛的景象，這么喃喃自語道。

他對花并不是很感興趣，但還是喜歡美麗的事物。只是真心覺得這些為視野染上色彩的淡粉紅色花瓣非常美麗。

他“呼……”地吐了口氣，然后瞥了雪一眼。她正沉默地抬頭仰望著櫻花。

從她眼中看不出欣賞之色，更沒有流露出任何情緒，只是茫然地望著櫻花發呆。夜明了甚至不確定她有沒有在看櫻花，彷佛只是在眼中映照著景色而已。

“雪？”

夜明了察覺到她身上的氣息不太對勁，不禁喊了一聲。雪隨即眨了眨眼，詫異地轉過頭來。

“怎么在發呆？”

“……沒、沒什么，只是感覺……真的是櫻花呢。”

“櫻花就是櫻花啊……我不是問這個，你怎么了嗎？我看你樣子好像不太對勁，所以有點擔心。”

夜明了告訴她自己是為了她不尋常的樣子而感到困惑，雪則是苦惱地皺起眉頭，回答他說：

“不，沒什么……我只是……只是深切體會到自己沒有回憶這件事。”

“沒有回憶？”

“對，因為我身邊一直都沒有人。”

看見雪臉上那寂寞的笑容，夜明了似乎也體會到了她的心境，口中滲出了苦澀的味道。

她臉上那淡然的微笑中帶有幾分說不清的神色，與其說是難過，更像是迷惘或孤獨。甚至能看出某種超越痛苦的達觀。

“父母因為工作的原因，開學典禮……還有畢業典禮，我一直……一直……都是一個人。”

“不過，父親好歹還說過一句恭喜。”雪輕聲苦笑著這么補充，然后仰頭望向盛開的櫻花。

“在遇到你之前，我都是一個人回家的。不管是開學典禮，還是畢業典禮。在路旁的櫻花樹下，大家都是和爸媽牽著手一起走的，只有我是一個人。沒有人握住我的手，沒有人牽我的手，沒有人陪我一起走。我只能一個人回家……所以我才不太喜歡春天。總會讓我回想起孤單的感受。”

“想想還真是悲慘呢。”雪如此總結，然后低下了頭。夜明了的手不由自主地稍微動了動，有種想要牽住她的沖動。

雖然很想對雪的父母抱怨幾句，但他現在更想做的是減輕她心中的孤獨。

“我啊，父母在兩年前去世了。”夜明了輕聲說著，仿佛在說著一件與自己無關的事情。

“欸？”雪還是第一次知道，夜老師，明了他的這些事情。

“自那以后我也是一個人，不過和你不同的是我選擇了放棄外界的所以，離開了學校，把自己關在家里……直到我遇到了香奈姐，她一直陪在我身邊，像姐姐一樣開導我，幫助我……所以……”

“所以，沒關系啊，雪，現在有我在你身邊不是嗎。”

夜明了凝視著那雙流露出孤寂的眼眸，面朝雪，伸出了自己的手。“我的手在這里，只要你需要的話……”

“或許，我不知道什么時候會離開你，但是，至少我在這里的時候，會一直在你身旁……”

雪睜大了眼睛眨了眨，臉上隨即綻開笑容，輕聲附和道：“……你說得對。”

雪也把手放到了夜明了的手中，緊緊握住，彷佛在確認夜明了的存在一般，夜明了則是回以溫柔的微笑，伸出另一只手輕輕摸著雪的頭讓她安心。

“要是這樣還不夠的話，在學校也可以來找我……”

“沒、沒關系，不用做到那個地步。”雪知道，夜明了不想在學校被太多關注。

“是嗎？那就我們還是現在這樣將就一下。”

“……我不會將就。”

“抱歉。”

“不是，我不是那個意思……是、這對我來說不算妥協、的意思。”

“這、這樣喔。”

聽到雪說“不是妥協”讓夜明了感到特別的情緒，臉上自然升起一股熱意。

就算沒有別的意思，但是能聽到她開口允許、也期盼著自己陪在身邊，還愿意讓自己牽著她的手，夜明了在感到心慌意亂的同時，心里也很高興。

即使胸口涌上一陣悸動與臉上熱度攀升，夜明了依然沒有放開她的手，而雪的表情逐漸變得柔和，輕笑著說：

“……我開始有點喜歡櫻花了。”

雪眺望著空中的櫻花，臉上帶有靦腆的笑意。夜明了掩飾著內心的動搖應了一聲：“是喔。”然后再次將那只小手溫柔地收入掌心。

“真的是……山櫻如美人啊……”

徐徐春風，吹落了些許花瓣，吹動了兩人的長發，也吹動了兩人的距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