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生死誰知
- 劍洗霜河
- 易水若城
- 3259字
- 2015-03-26 11:05:59
夜,沉悶,無風。
天邊銀星已隱去,大地一片漆黑。
樓上,雖點著火燭,但也擋不住這逼人的黑暗。
桌上杯碗狼藉,秦風在啜飲著最后幾滴清酒。
酒味已經淡了,但他的人還沒醉。
秦風似乎是永遠都喝不醉的。
他的手指輕敲著桌面,眼光灑向遠處的秦淮江,在默默等待著酉時的客船。
等待的時光是很難打發的,尤其是沒有酒的時候。
秦風咂了咂嘴唇,靜看著眼前微搖的燭火。
暗黃色的火焰,映襯出了一個人影。
這個人影已慢慢移近了。
腳步聲若有若無,當一切靜寂的時候,兩對目光便在這間昏暗的樓閣里相觸。
眼前的人,憨直的臉,白白凈凈,厚嘴唇,寬下巴。
“后鳳雛”東方世。
秦風看了看,笑道:“你怎么來了?”
東方世也露出微笑,說道:“我來這兒當然是受了世伯的吩咐。”
秦風點點頭,道:“你來的正是時候。”
東方世坐下,道:“愿聞其詳。”
秦風笑笑道:“我本想回山莊打聽個人,但既然你來了,我就沒這必要。”
東方世揚起眉毛,說道:“哦?什么人?”
秦風道:“是一個揚州茶商,名為蘇穆。”
東方世眼光閃爍,干笑幾聲,搖了搖頭。
秦風見狀,奇怪道:“你有何話要說?”
東方世灼灼的眼光看向他,道:“恕我直言,這世上根本沒有蘇穆此人。”
秦風略微一驚,手中的酒杯也登時攥緊。
東方世繼續道:“我問你,你是不是見過一個姑娘,消瘦蒼白,一頭鬈發?”
秦風嘆口氣道:“她是蘇芊芊。”
東方世卻冷笑道:“她姓蘇沒錯,但她不叫蘇芊芊。”
秦風似乎意識到了什么。
東方世道:“她叫蘇然,是酆都女王蘇紅袖的女兒!”
燭光搖晃,秦風的眉頭霎時間鎖了起來。
這時候,她才想起了蘇然在適才所說的話。
她問兩人是否信她,原來是這重意思。
秦風放下酒杯,低聲道:“她是在編造謊言讓我回去。”
東方世點頭道:“也許是這樣,世伯的耳目早已了解到蘇然已在揚州一帶徘徊,所以特地讓我來提醒你。”
秦風釋然道:“那世伯讓我們如何處置?”
東方世道:“靜觀其變,不動方為上策。”
秦風道:“我明白了。”
東方世微微一笑,手指叩了叩桌面。
少頃,他又道:“你的酒喝完了?”
秦風淡淡道:“好酒總是不多。”
東方世眨眨眼,將手伸入懷里,拿出一個翠綠的玉瓶,揭開紅封,一股沁人的香味頓時彌漫進了秦風的鼻孔。
秦風笑了,慢慢道:“十三年的竹葉青。”
東方世點頭笑道:“你可真懂酒。”
說罷,他給秦風斟了滿滿一杯,目光閃亮道:“請。”
秦風不再客氣,舉起酒杯,一仰脖子,芬芳的液體便順著他的喉嚨而下——
而就在這時,東方世的目光猛然變得銳利無比!
寒光突閃的瞬間,一把青鋼的匕首自他袖中沖出,直刺向秦風的咽喉。
只一刺。
匕首從秦風的前頸的血管刺入,后頸穿出。
血立刻激飛,霧一般的血珠四濺。
秦風整個人便向后倒去,桌椅也登時傾翻。
他腦海中的光影,十余年的歲月,都在這剎那之間迸散。
酒杯被摔得粉碎,赤紅的血液,混著滿地的酒水,在東方世腳下緩緩蔓延……
難以言喻的腥甜氣味充斥了四周,若未曾親身體會到,誰也無法想象那種氣味有多恐怖。
東方世臉上依舊掛著淡淡的微笑,笑容隱藏在燭光的暗影中,仿佛黑夜里虎狼的齒牙。
秦風的眼睛還是瞪著的,細密的紅絲布滿了他的眼眶,嘴邊的鮮血還在不停地滴下。
他的瞳孔已縮小,眼神中充滿了驚訝與不信。
他不信自己會在喝酒的時候被人殺死,也不信殺他的人會是自己的朋友。
凄涼的夜風刮了進來,他的體溫仍在,但血已在慢慢冰冷。
東方世靜靜看著他,就仿佛看著一件完美的藝術品。
他喃喃道:
“我與蘇紅袖,還有很多事情需要合作,蘇然的秘密我自然不應該告訴你,而我之所以說了這件事,是因為死人是不會吐露秘密。”
“你跟著孔云霄,活到死也只是個連酒都買不起的窮鬼,而我要做的事,就算你活到下半輩子都猜不透……”
燈火搖曳,東方世緩緩的轉身離開,沉穩的腳步聲,若有若無,漸行漸遠,直至靜寂。
寒風還在吹。
殘月當空,四下無音。
夜色中的秦淮河,無風無浪,平靜地令人窒息。
臨春樓里,燈火已滅。
沒有人知道里面到底發生了什么事情。
至少今夜是不會有人知道。
月光黯淡,鋪展在樓后客房的花叢間。
蕭蕭落葉灑滿了花叢旁的阡陌,浪子興踏著枯黃的秋葉,匆匆走過。
當他走至蘇芊芊的房間時,屋里的燈忽然亮了。
他停下,轉過頭,就已看見她走了出來。
她依然是藍裳白靴,溫柔的鬈發,但現在,她的身上似乎多了點什么。
浪子興雖不知道,但卻感覺得到。
蘇芊芊也感覺地到。
那是一種最美好的東西。
兩人默視著,誰也沒有說話。
他們也沒有互相寒暄,只是彼此看著對方,眼神中的話語,已足已勝過一切。
蘇芊芊雖然瘦弱地令人心疼,但在某些事情上,她比任何人都更直接,都更有勇氣。
輕風拂去,蘇芊芊開口道:“浪子興,在你心里,有過中意的姑娘嗎?”
浪子興笑了笑道:“應該有嗎?”
蘇芊芊道:“即使有,我也會當做沒有。”
她說完這句話后便笑了,貝齒輕咬,聲音無端地好聽,含著三分捉弄,一份戲謔,頑皮卻溫柔地促狹。
浪子興雖然也在安靜地看著她,但眼神中卻有些遲疑。
蘇芊芊走上前,一點一點地向他靠近,夜色里,浪子興清楚地看見了她閃爍的眸子,流淌著詭異的光彩,把黑黢黢的夜空照亮,她輕盈的腰肢,像柳條一樣,風吹過,纖纖款擺。
兩人彼此之間已幾乎沒有距離,浪子興甚至能聽見她小鹿般緊張的心跳。
曼陀花的香味,在漠漠的月夜里沉浮。
她看著他,櫻唇輕啟道:“我喜歡你。”
浪子興的手顫了一下,他緊張而又略帶一絲猶豫地說道:“我……”
話未完,蘇芊芊腳一踮,兩片薄薄的嘴唇便貼上了浪子興的唇瓣。
時間仿佛在剎那間停止,這世間也似在一瞬后化為輕飄飄的虛無。
他的鼻腔里,有她清芬的發香,而她的臉頰上,有因他而起的溫暖。
一切似乎都不存在了,只剩彼此之間悠長的心跳。
秋風帶來了遠處的蕭涼,卻帶不走這里脈脈的情意。
仿佛過了很久很久,月光灑下,兩個人的身影才慢慢分開。
她淺淺地笑著,笑容中,含著幾分羞澀與不安。
浪子興清俊的眸子漫漫掃過她的臉,一種內心深處溢出的溫暖,開始隨著秋水蔓延。
蘇芊芊臉紅地低下頭,轉身推開房門掩了進去。
花叢在夜風中搖擺,浪子興站在門外,似是有點失神。
半晌之后,他笑了下,也慢慢地離開。
黑夜雖深沉,但浪子興感覺自己的呼吸吐納都是淡淡的芬芳。
這種芬芳,已經在他的心里。
他走過小路,踩過落葉。
夜更深,已至子時。
四周是出奇的安靜。
然而就在下一刻,一絲空氣的波動突然傳入浪子興的耳朵。
是羽類暗器射出的聲音!
浪子興心中劇顫,腳尖一踏,身形便猛地向后掠去。
蘇芊芊的房里還亮著燈光,黯然的燈影下,一個人影眨眼間飄過——
浪子興疾行至她的房前,推開屋門,只見蘇芊芊依靠著桌子,兩頰通紅似火,地上,已多了一只打碎的茶杯,青綠色的茶水潑了一地。
這時候,浪子興注意到了旁邊的窗子。
雪白的窗紙上,有個針眼大的細孔,孔的邊隙上,還殘存著淡淡的誘人的香味。
這種味道,行走江湖的人沒有不知道的。
是春毒!
適才定是有人用線或金針之類的暗器,涂上這種毒藥,穿過窗戶射入了蘇芊芊所喝的茶水中。
登時,浪子興的心便提了起來。
他回過頭,只見蘇芊芊已腮暈潮紅,吐氣若蘭,媚眼如絲,渾身香汗淋漓,一綹綹的的秀發粘在額上,口中不斷地囈語……
浪子興急忙跑到床前,用冷水打濕了方巾,想蓋在她的額頭上散熱,不料剛靠近她,蘇芊芊突然雙眼直愣愣地盯著浪子興,忽然又用兩只玉手死死地抓住了浪子興的衣襟,使勁把他攬進懷中,浪子興驚悸不已,口中不斷勸道:“芊芊……芊芊是我,清醒一點……”
誰知蘇芊芊像瘋了一般,緊緊地用手抱住她,口中不斷念道:“子興……子興,救我……”
浪子興的心在顫抖,渾身僵硬如鐵,但就在一剎那,身后厲風忽起——
“唰”一下,一枚鐵彈丸從窗外射入,狠狠擊上了浪子興的后腦。他頓時兩眼一蒙,四肢突然麻木,身子軟軟地倒了下去——
他倒下的時候,房門被推開,一個人影慢慢走了過來。
東方世帶著淡淡的微笑,不緊不忙地移到蘇芊芊跟前。
蘇芊芊已兩眼失神,思想已經錯亂,看著眼前的東方世,竟似看成了與浪子興一樣的面龐。
她撲過去抱住他,東方世沒有拒絕。
少頃,屋內春意融融
窗外,寒月如刀,大地如墨。
二樓之上,秦風的尸體在血泊中靜靜躺著。
樓后房里,浪子興還至今昏迷不醒。
東方世,頭上暴出青筋,他為自己感到自豪。
因為在今夜,他享受到了殺人與欲望的雙重快感!
黑夜仍未散去,天明遙遙無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