陽光已透過窗紙。
白色和煦的日照,灑向三個人溫柔的皮膚。
瞬間的靜默,望過日光中微微飄起的浮塵,兩尾翠綠色的孔雀羽毛,正靜靜的紋在兩個人的脊背上。
鮮艷的新綠,淡藍的羽芯,在白皙的雪脂上緩慢的舒展。
孔雀的羽屏,有著萬千美麗的顏色,但這兩根翎毛,卻似乎囊括了所有的艷麗。
丁沐華,殷婷,本是素不相識,但兩人的后背卻有著一模一樣的圖案。
這代表什么?
丁沐華自七歲起就跟著世伯,殷婷也是在七歲時從滇西入了中原,那在她們七歲之前,都經歷過什么樣的事情?
這也許就是世伯留下殷婷的原因,也是武大娘讓殷婷來這里的原因。
沈泣默默看著她們,兩人纖弱的背影下,都仿佛鎖住了許多的故事。
翠色的孔雀羽毛,就像一根看不到的線,在轉瞬之間,把兩條本互不相干的命運連結在了一起。
屋中燭火已滅,水池也有了涼意。
丁沐華披上衣服,轉過身,看見沈泣在不遠處靜靜的看著她。
她不禁問道:“怎么了?”
沈泣搖頭,笑了笑。
丁沐華走過去,把她扶到輪椅上,將她披散的長發撥至兩肩。
池水早已冷透,但屋中的茉莉花香還在溫暖的回轉。
沈泣看著她,瘦削蒼白的臉龐就這樣映進她的眼眸。
不管丁沐華是什么身份,殷婷是什么身份,她們依然是她們自己。
她們是群英,跟著世伯,這點是永遠不會變的。
沈泣相信。
山間迎來了初晨。
樹木將霧氣撩撥開,四下寂寞的只有云間的鳥語。
后山碧藍的湖水,水面的浮萍在微然地沉起沉落。
孔云霄此時就立在湖邊。
清晨的雨露沾滿了他的衣帽,雙目凝望遠處的峰嶺群山。
每個日出之時,萬山空寂,唯獨一人,他都會在這兒慢慢踱徊。
他會利用這段時間靜靜的回想思考。
群英里的很多大事都是他在這段時間里決定的。
秋天的濃霧,遠處靜謐藏藍的天空,相默無語。
他的身后響起了一陣細微腳步聲。
孔云霄沒有回頭。
乳白色的迷茫里,沈泣,拄著雙拐,散著長發,慢慢地移近。
當距他還有三丈遠的時候,她駐足停下。
看著孔云霄欣長的背影,沈泣輕輕地說:
“我知道,在這時候你不喜歡被打擾。”
孔云霄道:“但你還是來了。”
沈泣道:“因為我有不得不說的話。”
孔云霄道:“你的話向來不多,希望今天也不要太多。”
沈泣緩緩地道:“我只有兩個問題,不知道這算不算多。”
孔云霄依然是那樣立著,但已轉過身來,微微點了點頭,道:“說吧。”
沈泣道:“為什么留下殷婷?”
孔云霄道:“原因很簡單,因為她受過武大娘的托付。”
沈泣道:“但據我所知,殷婷與丁沐華有很特殊的關系,而對此,你卻隱瞞了許多事情。”
孔云霄聞此話,嘆了口氣,目光望向了深邃的湖面:
“有些話,有些事情,我可以告訴你,但不是現在。”
沈泣沉默了會兒,說道:“我明白,但我擔心你做的選擇是否正確。”
孔云霄笑道:“我是個賭徒,而且運氣一直很好。”
沈泣道:“單純的相信運氣,也并不是一個好賭徒。”
孔云霄點頭道:“不錯,我并沒有只寄付于運氣,而是也寄付給了一個人。”
沈泣想了會兒,緩緩道:“方未央前輩?”
孔云霄笑著說:“很好,我很高興你能記得他。”
說罷,他看著她又繼續道:“只要他一回來,一切自然會有個解釋。”
沈泣聽著,緩緩低下了頭。
世伯雖是帶著微笑,但語氣里卻夾雜著稍許的擔憂,還有難以言喻的希冀。
于是,沈泣慢慢地道:“這件事情無論做多久,總會是值得的。”
孔云霄流云般的雙眸看向她,淡然而起的感懷浮上心頭眉間。
沈泣頷首,又輕語道:“還有一件事。”
孔云霄在聽著,讓她繼續說下去。
沈泣道:“關岳有一個義子,名為關聞,他在關岳死之后就莫名其妙地消失了,至今仍沒有半點消息,我懷疑,他這并不是單純的避人耳目,或許是另有居心。”
孔云霄喟嘆一下,喃喃道:“兩種可能,一是他確實消隱歸遁,不問世事,二是改容換面,伺機潛伏,等待時機,如果是第二種,那引他出來就很容易了,只要蘇紅袖一有大動作,他就定會露面,只不過是時間問題。”
沈泣想了想,問道:“你是說,若是關聞一直躲在暗處的話,那唯一的目的,就是搞垮鬼陰司,為關岳報仇?”
孔云霄道“除此之外,再無其他可能。”
沈泣低低地嘆了一下,目光轉向了頭頂灰澀的天空。
她道:“陰天子的案子,線索太多,情況也越來越復雜,要從中找出頭緒,不知又要等到什么時候。”
孔云霄聞言,淡淡地說道:“時間自會解釋所有的一切。”
沈泣怔了怔,道:“只是一味的等待?”
孔云霄笑了,對著她道:“你若到了我這個年紀,就會明白,有時候等待是比行動更重要。”
沈泣默立半晌,似乎在思考方才世伯所說的話。
一會兒,她抬頭道:“我會記住的。”
孔云霄道:“很好。”
辰時,山谷間的霧氣開始散去。
微暖的陽光灑了下來。
沈泣轉身走上了濕潤的石板路,木制的雙拐,拄在暗綠的青苔上,綴出了小小的水印。
翠色的孔雀羽毛,關岳義子的消失,孔云霄的隱瞞,一切的一切,隨著他們的深入變得愈加撲朔迷離。
紛繁復雜的線索,都纏繞在陰天子的案子上,讓每個接觸到的人都絲毫找不到突破口。
也許這件案子本就沒有突破口。
抓不到的東西,就要等,這是世伯處理問題的方法。
也許真的如他所說的,時間會解釋所有的一切,但這樣的一段歲月之后,是否真的會有令人滿意的結果?
時間自然是會揭露一切,但也會掩蓋一切。
這把雙刃劍,孔云霄是否能駕馭得了?
沈泣心中知道,在方未央回來之前,世伯不會有任何大的動作,包括對鬼陰司與蘇紅袖。
十年來,她一直對世伯有著深信不疑的心念,但到現在,到此時此刻,連她也不由得對世伯的做法產生了憂慮。
一絲很不安的憂慮。
她感覺世伯已經走上了一條錯誤的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