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聽說渾身都是血……”

“哎喲，造孽哦。那么乖，他怎么下得去手哦！”

“唉，我聽說是小丫頭偷錢。”

“胡說，那小丫一天就知道干活，偷了錢往哪花？”

“唉……他三嬸子，咱村就你一家的代銷鋪，那小貴英偷了錢，去你家買東西了？”

“可不敢亂說。”

被詢問的女人立刻反駁：“那丫頭成天就知道干活，我家門她都沒進過，買啥。”

說著，她頓了一下，然后又道：“倒是她那個哥，前幾天拿著兩毛錢，上俺家買了不少東西。”

說到最后，那人還不忘緊張的瞄了眼院子。

其他人一聽，頓時了然。

一個個頗有深意的對視，不知是誰說了句。

“我看，八成是他家小子偷滴，不舍滴打小子，把小丫往死里打，造孽哦！”

馬有鐵怔怔的站在人群后面。

聽著那些平時自己最厭惡的長舌婦，把小貴英的遭遇一點點描繪出來。

那一刻，他又仿佛回到了，那個夏天的午后。

自己跟平時一樣，從地里拉著驢車往家走，路過灌溉渠的時候……

再次回想。

他才忽然發現。

自己好像忘了，當初告訴他貴英落水的人是誰了。

那人還說，誰在救人來著？

他竟也記不清了。

記憶中唯一刻骨銘心的，是貴英漂在水上，手里還緊緊攥著的饃饃和雞蛋。

心臟一陣揪疼。

但身為成年人，理智去告訴馬有鐵。

現在沖進去，根本起不到任何作用，反而會引起曹家人的注意。

身在農村，舌頭底下壓死人。

那些閑來無事的人，最擅長捕風捉影。

自己一旦沖進去，替小貴英說話。

誰知道以后會傳出什么難聽的謠言。

忍！

前世他忍，是因為沒什么可爭。

現在忍，是為了貴英。

馬有鐵最終還是忍不住，趴著墻頭看了眼院子里。

院中站著幾人，卻唯獨沒有小貴英的身影。

只見一個穿著白大褂的赤腳醫生，正在跟中年男人說著什么。

男人的身邊，站著一個身高不到一米五的女人。

體型像極了前世的貴英，又瘦又小，仿佛一陣風就能把人吹倒。

那女人此刻正哭得滿臉是淚。

女人的不遠處，則站著一個小胖子。

馬有鐵記得，自己第一次來的時候，曾經見過。

如果沒猜錯，他應該就是貴英的哥哥。

上一世，也是他為了一個饃饃，打得貴英半個月下不了床。

馬有鐵早就把他記在心里了。

正準備忙完這幾天，新仇舊恨一起算。

誰知他還沒來得及動手，那曹貴軍居然敢誣陷貴英偷錢。

也就是說。

貴英今天所遭受的一切，全都是曹貴軍那小子使得壞。

馬有鐵深深看著曹貴軍的身影，把他容貌記在心里，然后咬牙切齒的轉身。

他沒有立刻離開，而是在不遠處的巷子里貓著。

等到那個大夫走出曹家院子，立刻追了上去。

赤腳醫生只是戲稱，那人的腿腳一點問題沒有，而且走得很快。

馬有鐵追了小半條街，才把人叫住，迫不及待的詢問。

“醫生，醫生，曹家那個小女孩怎么樣了？”

他們那個年代，往往好幾個村才有一個醫生。

周圍村子里的人，醫生也大多認識。

聽到小家伙打聽曹貴英，那醫生卻臉色一沉，對著馬有鐵拍了拍自己的后腦勺。

“唉，第一次看這么慘的。那小姑娘后腦勺被打了個包，里面有淤血。”

“如果淤血能被吸收，或許還有救，否則那孩子……”

馬有鐵聽到這里，心頓時涼了半截。

誰都能死，唯獨小貴英不行。

他還什么都沒做，如果貴英死了，他該怎么活下去。

這個念頭，在馬有鐵的腦中不斷盤旋。

后勁之大，讓他甚至恨不得立刻沖進曹家，解決了那一家子狼心狗肺。

可現實狠狠打了他的臉。

以他現在的年紀，以他現在的體力，不要說收拾一家人，只怕連曹貴軍都收拾不了。

而且貴英才是最重要的。

想到這，馬有鐵立刻抓著赤腳醫生的褲管，給他鄭重的跪了下來。

“醫生，我求求你，一定要救救她，她太可憐了。”

那醫生一愣，左右看了看沒人，直接扯開自己的褲子，對著馬有鐵帶著怒意的說道。

“你這孩子，我怎么救？她爹都不說什么，你在這著什么急。”

“再說，買藥不用錢啊，我的錢也不是大風刮過來的。”

馬有鐵前世雖然木訥，但他卻不傻。

話外之音還是能聽出來的。

以前不反駁，只是不想說話。

可事關小貴英生死，他不能在裝傻了。

“等等。等一下，醫生，你的意思是，你有辦法救人？”

那醫生反倒被問住了。

他沒想到一個十幾歲的孩子，這么聰明，自己隨口一說，他也能聽懂。

猶豫了一下，便索性點頭。

“給她吃點活血化瘀的藥，指定能把人救回來，就是那藥可貴。”

“我給。”馬有鐵毫不猶豫的說道。

那醫生聞言，頗有深意的將馬有鐵掃了一遍，突然眸子一閃問道：“你是馬家莊的馬老四吧？”

馬有鐵立刻點頭。

那醫生又問：“你有錢？”

馬有鐵被問得皺了眉，眼神也不自覺閃爍。

這反應，那醫生一看就明白了。

于是笑了笑說道：“你這孩子，還挺仗義。沒錢我可幫不了你。”

馬有鐵見狀，急得抓心撓肝，腦中突然想起一件事。

如果沒記錯，這赤腳醫生好像一生無子，老死的時候，還是村委給送的葬。

想起家中偏心的父母，馬有鐵干脆一咬牙，再次抓住醫生的褲腳說道。

“醫生，只要你救她，我……我……我給你養老送終！”

在當時的年代，這句話的分量比錢都重。

果然那醫生聞言頓時愣住。

他不可置信的看著馬有鐵，問道：“你知道自己剛才在說什么？”

馬有鐵用力點頭。

為了防止赤腳醫生懷疑，馬有鐵想了想，只能編出一個理由。

“我知道。但是那小丫頭救過我的命，我不能見死不救。”

“醫生，我可以對天起誓，只要你救她，等你老了，我給你養老送終。”

馬有鐵又覺得話有點別扭，這個承諾太遙遠連忙補充。

“我，我還會種地。從明天開始，我就去你家幫工，地里的活我都包了。”

那醫生原本，還以為馬有鐵是在胡說。

可當他看到，馬有鐵舉起三根手指，指天的時候，眼睛里忽然迸射出一抹精光。

“唉，這不是天上掉下來個好大兒嗎？就沖這孩子的仁義，自己這身醫術，也算是找到傳人了。”

那醫生心里雖然這樣想，面上卻依舊做出為難狀。

沉吟許久才說了句：“不是我不幫你，是藥太貴了，唉……”

“我可以寫欠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