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有點抵觸瑟頓的那句‘祝你好運’。”海莉躺在床上,幽幽道,“總覺得說完這句,委托就會出岔子。”
“少烏鴉嘴,你要是閑得慌就幫我來盯梢!”奈德將腦袋埋在潛望鏡里說。
“那里可不是我的戰場。”海莉一邊說,一邊檢查胳膊傷口上的繃帶。
她感到手指有些發麻,便去醫療站取了些針劑,朝肩膀扎了進去,轉幾下手腕,又躺回床上。
潛望鏡外,石壁由遠及近,直到突破軌道炮最小發射距離。在這種狹小的空間里打出一發軌道炮,撞在石壁上爆炸的沖擊波能將潛艇擠出一個坑。
“在這種海底隧道里,你的潛望鏡怕是個睜眼瞎。”耳機里傳來蓋瑞的聲音。
“這叫多孔海綿石山體,里外通透,大的孔洞甚至能藏下成年爬行者。”奈德反駁道。
“什么遺跡會藏在這種地方?”海莉不解。
潛艇逐漸減速,這段相對均勻的隧洞已經到了盡頭。再往前還有相當幽邃的一段,但太容易發生碰撞,潛艇不好深入。
“海莉、盧提待命,其余人檢查潛水服內置注射模塊,配備急救針劑。準備離艇!”麥基下令道。
隧洞里細小的暗流對懸停的潛艇產生不了任何影響。但對于離開潛艇的人來說,就要借助手持推進器才能穩定住。
三人警惕地依靠推進器朝那狹窄幽深的隧洞前進,耳機里只有呼吸聲,以及通過手臂傳導過來的推進器的轟鳴。
直到身后再看不見潛艇的哪怕一絲的燈光,前方的深幽處才緩緩出現些與海綿石不同的石料。
由碎裂斑駁的片段,到每隔一段距離便矗立一根的石柱,再到連成一整片的石壁,被損毀的壁畫出現時,幾人正式進入了這個遺跡。
“怪事。”奈德喃喃道。
“怎么了?”蓋瑞問。
“一路這么遠進來,怎么一個活物都看不見?”奈德說。
“清凈還不好嗎?”蓋瑞反問。
“我指的不是那些爬行者,這地界連條魚都看不到,怎么都說不過去。”奈德疑惑。
“你管那么多干什么,拿了東西走就行了,最好除了咱們仨一個活物都沒有!”蓋瑞說。
越深入,越發現這片遺跡的大部分區域都已經被破壞,高低漸次的殘垣斷壁似乎形成了某種暫時無法理解的規律。
好在造成這些破壞的家伙不是奔著遺跡中的飾品和珍寶來的。
一圈下來,幾人也算盆滿缽滿。大大小小的飾品和珍寶裝滿袋子,按照行情價,填平成本已經綽綽有余。
“你說這玩意的運作原理是什么?”蓋瑞捧著一個錐形飾品,翻來覆去地看,又比量著門上的鑲嵌槽。
“這些方的圓的尖的,怎么就能給遺跡的門供能呢?能源和信息傳導模塊居然被命名為飾品。”蓋瑞滿是不解。
“給錢的是老大,他愛叫什么就叫什么。”奈德說,“這邊也拍一張。”
蓋瑞收好錐形飾品,抱起相機對準了奈德所指的那面墻壁,上面有一幅比較清晰的壁畫。
畫面中央是一個蜷縮著身體的圣潔女神,他的周圍跪拜著數不清的信徒,從近處能夠看清人形的家伙,到遠處只有手指蓋大小的點點,密密麻麻。
這幅壁畫的旁邊,則沒有這么幸運。
墻壁上遍布或深或淺的劃痕,有些地方的石磚大片大片的脫落,遠遠看去,劃痕與裸露的粗糙巖石,似乎構成了一只怪誕的眼睛。
那眼睛瞳孔處裸露的巖石竟在手電光下泛著細膩的砂光,洋流晃,人晃,手電晃,那點點細光也成片成片的晃,讓人目眩神迷。
“行了,最后一幅。”蓋瑞拍下這張眼睛,在相機里翻看著前面的照片。
“我覺得這些壁畫原本應該是在講一個故事。但現在似乎有兩個故事雜糅在一起,被篡改得狗屁不通。”蓋瑞說。
“那是分析工程師的事,在那之前,我們得把這些東西帶回去。”奈德調整著他的推進器,從懸停模式改為推進。
“等等!你來看這些照片,這幾張能拼起來的俯瞰圖,想不想一個……嗯……坐墊?”蓋瑞把相機遞到奈德面前說。
巴掌大的屏幕不斷縮放,俯瞰圖拼在一起,形成了一個外高內低的“碗”狀建筑。
“一般我們文化人管這東西叫‘巢’。”奈德擠著眉頭,瞇起眼嘲笑道。
“巢?”蓋瑞不解。
“安靜。”麥基說。
兩人即刻閉嘴,環顧四周。雖然什么都沒有,但竟憑空生出一股毛骨悚然的感覺,越發沉重的黑暗在擠壓著它們,讓人喘不過氣。
“你有沒有覺得,水壓變高了?”蓋瑞問。
“沒感覺出來,但我倒是覺得這里太安靜了。”奈德松開推進器,將自己完全交給洋流。
而洋流此時卻好像缺席了。
“水流太穩定了。”麥基說,“要么這附近的洋流全部停止,要么是這隧洞的洋流被外力強行統一。”
“除非潛艇開進來,把水從海綿巖石的空洞中擠出去。”蓋瑞說。
這話一出,幾人全都愣在原地。蓋瑞把相機從肩膀伸向背后——他們來時的隧洞——拍了一張照片。
收回來打開相冊預覽,用手捂著屏幕,從下往上一點點挪開,十幾條細長、粗壯不等的觸手上面,是一個巨大的、長得像榴蓮的生物。
區別在于,榴蓮上可不會長一個二十米直徑的巨大眼球!
“隱蔽!就近尋找掩體!千萬不能直視深海監視者的眼睛!”麥基緊張地說道。
“倒霉!這地方居然是它的巢!”奈德說著,一把抓過推進器,直奔不遠處一個可以容身的孔洞而去。
貼緊洞口小心往外望,另外兩人也各自找好安全位置。
“呼叫,海莉,海莉!”麥基重復呼叫著潛艇,希望能得到支援。但回應他的只有靜默。
像石子落入斷崖,連水花都無法激起。
“沒有回應。現在我們得自己想辦法,在陷入癲狂之前從這里出去。”麥基說。
“說得輕巧,跟他對上一眼就都得玩完!它好死不死把來時的隧洞堵得嚴嚴實實!”奈德罵道。
“我有雷管!可以把它炸死!”蓋瑞說。
“這東西能扛三四發軌道炮,你那點火藥跟放屁一樣能管用嗎!”奈德說著,把背后背著的魚叉端到胸前,“他媽的,這玩也沒點用啊!”
“那我們就在這等死?!”蓋瑞激動起來,把身上能動用的火力全都捏在手里。
“別吵!它現在還沒什么動靜,先觀察!”麥基勸道。
被稱為監視者的大眼怪就這么一動不動地呆著,好像完全不在意這三個意外來客。
就這么僵持了幾分鐘,奈德握著魚叉的手早已開始抽動,隨時可能走火。
“我有點喘不上氣,水壓是不是又變大了?”蓋瑞問。
“我在想辦法!你們保持冷靜,別被幻覺影響!”麥基試圖穩定船員的情緒,但他自己的大腦也是一片空白。
這樣的深海監視者,他也曾獵殺過幾只。只要有潛艇,用軌道炮在它后腦勺的觸手根部來上一下,解體就是遲早的事。
麥基緊張到能夠清晰地聽到自己如機炮開火般的心跳聲。
他搜尋著所有可能的方式,用僅有的起爆物給它來上一下,或許能夠找到逃生的空檔。
腎上腺素的充盈,讓麥基還沒痊愈的雙手感到一陣陣脹痛,他不得不松開手槍,將雙手抱在胸前,用上半身壓住來緩解。
“只要炸一下!”麥基的腦海里只有這么一個念頭。
“我好像聽到主動聲納了!”奈德說。
“什么?”
轟——
突然,監視者的背后發生了劇烈的爆炸,巨大的沖擊波將監視者推進遺跡,幾根觸手被炸斷,在渦流中盤旋幾下,沉到洞底。
監視者發出尖銳的嘯叫,朝洞外快速沖去。機炮的轟鳴聲響起,隨監視者一同遠離遺跡洞穴。
沖擊波幾乎將幾人掀翻,還好倚仗著孔洞,并無大礙。
“船長,是有人來救咱們了嗎?”蓋瑞問。
“不會!那是45mm口徑機炮的聲音,我做夢都不會忘了我們潛艇上機炮的聲音!”奈德反駁道。
“但是除了船長,誰還能有把握將潛艇開進來?海莉?”蓋瑞不解。
“盧提!”船長喃喃了一句,便大聲說道,“快離開這里!”
隧洞里散落著大量的機炮彈頭和監視者組織碎屑。依照彈量來看,潛艇的六門機炮都在滿轉速開火。
三臺手持推進器滿負荷運載,很快便穿過狹長的隧洞,來到洞口。
洞外的寬闊海域中,潛艇正與監視者糾纏。在主動聲吶的規律探測下,六門機炮精準地命中監視者,將監視者的觸手逐一打碎。
“潛艇里只有兩個人,他們是怎么做到如此高機動性躲避沖撞的同時,還能開火還擊的?”奈德自顧自問道。
“自動懸停。”蓋瑞說,“將動力輸出調整到最小,再在安全距離布雷,利用水雷爆炸的沖擊波調整潛艇位置。”
監視者像是被激怒,一聲嘯叫后發動了電磁脈沖。潛艇的射燈在一瞬間全部熄滅,水雷在同一時間被全部引爆。離艇在外的三人,也被耳麥中尖銳的聲音刺地頭疼。
但麥基依舊緊握手槍,一動不動地盯著潛艇。
“讓我看看你要怎么解決。”麥基嘀咕著。
電磁脈沖會影響潛艇的動力,聲吶也完全無法運作。監視者閉上眼睛,狠狠朝潛艇撞了過去。
潛艇的六門機炮停止運轉,全部動力都輸出到螺旋槳,勉強避開了這次撞擊,也趁機讓監視者將弱點讓了出來。
“躲避!”麥基大聲叫喊著,但被電磁脈沖屏蔽了的耳麥無法傳遞信息,他又奮力打起手語,推著另外兩人躲進隧洞里。
軌道炮通電,瞄準,攜帶烈性炸藥的彈頭擊中監視者弱點的一瞬,劇烈的爆炸將潛艇推出去數十米,撞在隧洞洞口旁邊的巖石上。
余波散去,監視者的碎屑與血污被洋流一點點帶走,水域中什么也不剩,麥基只能聽到自己的耳鳴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