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是真的陌路那還好，可是林家和明家牽扯那么多，是無論怎樣，都扯不清了。

林菁華走后，明瑤從懷里拿出一只玉簪，是明琢從邊境給她帶回來的那支，她將簪子摔在地上，霎時斷成幾截。

手指顫抖的蜷起來，破損的指甲融進肉里。

院外落起了雪，地上已經鋪起了一層白霜，整個世界都裹上了銀色，她想起那個冬天，少年揣進她懷里的暖爐，熱得她臉色發紅。

明琢登基雖有林安鼎力支持，可前朝群臣私下關系盤根錯節，復雜的很，又因為他剛剛登基，根基不穩，明著暗著也解決了一部分，卻始終不得民心。

他登基已經有三個月了，朝堂的意思是該充盈后宮了。

他聽著底下的人說哪家的姑娘蕙質蘭心，聰明伶俐，腦子里浮現的卻是那張小臉，皺巴巴的看著他，然后下一瞬間，眼神像刀子一樣剜在他心上。

明琢回過神，看見林安站起身來。

“稟陛下，臣女芳齡十八，尚待字閨中，臣與內人，有一子一***子無能，三月前在阿勒城，腿落下殘疾，至今不能行走，不能為國效力，為陛下盡忠。臣現在只有一個女兒，若有幸蒙陛下圣恩，青睞小女，是我林家三生有幸。不求高位，只求能常伴陛下左右。”

他言辭懇切，字字珠璣。林驚遠的腿是怎么殘的，旁人不清楚，明琢會不清楚嗎？林安是在點他，他可以坐在這個位置上，但是林家在阿勒城折了一個兒子的前途，這件事，明琢得給他補償。

堂下四寂無聲，大臣們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這滿地臣子，隨便揪一個出來，都能和林安扯上一點關系。

林安直著身子，頭低著，他剛才的話說的那么直接，沒有給明琢說不的機會。

也只是僵持了一小會兒，龍椅上傳來爽朗的笑聲。

“丞相這是做什么，非要把朕心悅林小姐的事鬧得滿朝文武皆知啊。林小姐要入宮，這話該由朕來跟丞相說。”

林安沒說話，把頭抬起來看向明琢，眼神里帶著些得意。

明琢滿臉笑意的望著他，眼睛微微一瞇，手指輕輕點著桌子，發出“咚咚咚”的聲音，隨后手一指。

“小福子，隨后就擬旨，林家小姐，溫婉端莊，賢良淑怡，朕甚喜之，可為后宮之主。”

“是。”

封后的圣旨到達林家的時候，林菁華面如死灰，接圣旨的手都顫抖著。

淪為父親上位的犧牲品，再也無法面對明瑤，以及，她自己的終身幸福。

固然知道明琢是個萬里挑一的男人，可他們之所以有接觸是因為明瑤，林菁華也從來沒對他抱過這種心思。她不知道該怎么辦，不能逃離林家，林驚遠不會再有仕途，林安的勢力即將要被瓦解，這個時候把她送上后位，父親還真是明智啊。

封后大典定在二月初十，帝后即將大婚的消息早已傳到大街小巷。

彼時宮里已經熱鬧非凡了，處處傳聞新帝對林小姐哭求多年，終于修成正果。

都城外的院子里，門口馬車停下，明琢穿著一身水藍色長衫，手里提著兩包桂花糕，方才見糕點鋪剛開張，想起她愛吃，就買了些。

清晨的露水還掛在葉子上，等著太陽出來暖它，衣擺掃到葉子邊緣，在衣服上留下一點一點的水漬。

早起的文娘先看見了他，擦了擦手，小跑過來。

“公子怎么來的這么早？”

“她醒了嗎？”

文娘低著頭，不敢看他。

“姑娘她……應該醒了……”

明琢聞言大步流星的走過去，看起來有些著急。

走到門口，他用眼神示意文娘。

文娘敲了兩下門，輕聲說道：“姑娘，您起身了嗎？”

文娘聲音落下有一會兒，就聽見屋里有細碎的衣物摩擦聲。

“就要起了，您有什么事嗎？”明瑤的聲音從里面傳來。

文娘哆哆嗦嗦的，眼睛不敢往明琢這邊看，正琢磨著怎么和她說，明琢就先開口，“是我。”

他擺手讓文娘離開，“我能進來嗎？”

世界安靜了半柱香的時間，清冷的聲音傳來，“進來吧。”

明琢推門進去，看見她還是和之前一樣坐在床邊，今天穿的竟是紅衣。他看著她，眼神流露出來傷痛，就好像在看曾經的那個紅衣少女。

把桂花糕放在桌子上，他眼睛直勾勾的看著明瑤，“早上剛出鍋，你應該愛吃。”

明瑤看了一眼桌子上的那幾包東西，譏笑的望著他，“陛下屈尊降貴來我的屋子，不知道皇后娘娘知道了，會怎么想呢？”

她看見明琢兩眼一瞇，眼睛里透露著寒光，“你怎么知道的？是文娘？”

明瑤干笑了幾聲，淡淡道：“帝后大婚，整個榮國，從天潢貴胄，到街上的無名小販，還有人不知道嗎？”

明琢眼睛向下看，手握成拳頭，青筋凸起，他不知道該怎么和她說，是因為情勢所迫，還是身不由己。

“所以陛下還是不要再來我這里了，民女尚且待字閨中，可不要壞我的名聲，擋我的姻緣。”

“你非要這樣說話嗎？”

明瑤怒得直起身子，眼里的恨意溢出，“我現在只想殺了你！你最好永遠別出現在我面前！否則，我見你一次，就想把你扒皮抽骨一次！”

“我知道，我做得那些事情已經沒有轉圜的余地，可是瑤瑤，我如果不做，月夷族早晚有一天會成為宸國的戰利品、刀下亡魂。我是對不起你父兄，對不起那么多埋骨阿勒城的將士，所以現在我想好好彌補你，我不能再失去你了。”他說話的聲音都在顫抖。

明瑤只覺得這個人瘋了，殺了她全家，用鐵鏈鎖著她，把她囚禁在這個鬼地方。現在說不想再失去她，這個人是不是從來都沒有心啊。

明瑤不再看他，平復了一下心情，“所以，你選擇了林菁華。”

“是林安。”明琢說。

“她就這樣成了你們交易的犧牲品。”明瑤眼里都是傷痛，她實在是想不到，那樣一個溫柔的人，在面對命運的不公，她該多無助。

想到那天，她對林菁華說的話，明瑤的心口像中了一劍，她又何嘗不是身不由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