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月初十。

林家此刻張燈結彩，里里外外都掛著鮮紅的囍字。

閨房里，宮里來的嬤嬤一大早就開始給林菁華收拾。

嬤嬤手法熟稔，給林菁華梳了個相當復雜的發髻。然后隨行的宮女在她臉上涂涂抹抹，造出來一個嬌俏的小美娘。

身后的人手里捧著的就是她今天的婚服，世間最華麗最尊貴的霞帔。

一群人服侍她穿上，林菁華覺得身上披了座山一樣，壓得她喘不上氣。

而后戴上鳳冠，嬤嬤左看右看，滿意的笑了。

領著眾人，跪在地上說吉祥話。

“賞?！绷州既A說。

明瑤就站在她身后，冷冷的看著她。

今天明瑤穿的也是一身紅衣，和鳳冠霞帔的紅比起來，她的多了些張揚。

梳妝完畢后，嬤嬤又領著她拜了些這個神那個神，眼看著就要出發了，她們需在吉時之前趕到大殿。

林安今天看著神采奕奕，家里的宴席賓朋滿座，招呼的他暈頭轉向。

林菁華臨上轎，他握住她的手，嘴巴?的想說什么，又咽回去了。

最后千言萬語，只化作一句，“保重自己?！?

深宮大院，多少人的陰謀詭計都使在那，但凡一個不小心，就是萬丈深淵。

“你不覺得他虛偽嗎？”明瑤在她旁邊跪坐著。

“明知道那是龍潭虎穴，可還是放不下得來不易的榮華富貴，寧肯犧牲你的終身幸福。可如今，又裝成這樣一副舍不得的樣子?！泵鳜庉p笑。

“裝給誰看啊？”

林菁華喜服下的手微微一顫。

她垂下眸子，緩緩開口。

“我畢竟是林家的人，在這個朝代，男子能建功立業，女子卻只能在家相夫教子。我比一般女子都幸運一些，能成為我父親大業中的助力。”她看向明瑤。“成王敗寇，朝代更替，這些都是我們能力之外的事?！?

誰做君主，誰做她的丈夫，她沒有發言權。

林菁華一直秉持著自己的初心。

她不愿與世俗這些骯臟之處同流合污，可她卻身不由己。

看向明瑤，她又何嘗不是可憐至極。

可是這樣兩個同病相憐的人卻不能抱團取暖。

她不知道明瑤心底的恨意是增是減，換位思考，若是她遇到這種事，她也斷然不會真的放下前塵往事。

復雜的繁文縟節讓明琢和林菁華這一天累的頭都抬不起來。

坐在龍鳳塌邊，明瑤站在旁邊看著進進出出的人來回行禮，伺候帝后喝合巹酒。

曾幾何時，她幻想著嫁給明琢，她穿著喜服，站在他身邊，不用什么甜言蜜語，只要他一個眼神，明瑤就恨不得和他私奔。

可現在，她的心早就被仇恨浸染的麻木。

一眾宮女嬤嬤都退下，明琢起身，燭光映得林菁華的妝容精致非常。

今日站在她身邊的該是喜歡她、此生唯她一人的好夫君。

“今日朕便在偏殿歇下，皇后……早點休息。”

林菁華起身行了一禮，“臣妾遵旨?！?

明琢拉著站在旁邊看戲的明瑤，大步流星的往外走。

手腕被他扯的生疼，明瑤掙扎著。

“你放手…放手！”

明琢眼底一片陰翳，“以后你就在我身邊，一步都不能離開。我在乾安殿偏殿給你留了屋子，以后你就住那。”

明瑤嘴角抽搐，譏笑道，“我是什么身份？住在乾安殿？”

他按住明瑤的肩膀，一身紅裝襯的他神情凝重，像一頭隨時都要咬她一口的猛獸。

明琢沒有答她，松開她，自己躺上屏風后的塌上。

從前是明琢沒有身份能光明正大的和她一處，現在是明瑤沒有身邊能堂而皇之的站在他身邊。

一夜無眠，清晨太陽還未升起，明瑤晃了晃腦袋。

她昨天竟然沒有做夢。

身邊站著一個小宮女，領她去乾安殿。

她換上宮裝，看著曾經她父皇母后所走過的一條條路，御花園里李皇后最愛的牡丹、明瑤最愛的水仙花，乾安殿里昔日二哥三哥氣宇軒昂的模樣。

還有那個穿著一身紅衣，追趕著子琢君的步伐，嘴里喊著，“你教教我嘛”。

一幕幕往事在眼前浮現，明瑤眼里都是熱淚。

再也回不去了。

她的親人再也活不過來了。

一定要殺了他！

明瑤伴在明琢身邊，他寫字，她研墨，時間好像退回了曾經。

有時候明瑤看著鏡子里的自己，好像是不一樣了，臉都圓潤了些。

明琢找了最好的大夫來治她的心疾，起初一個月要犯病四五次，現在一個月只偶爾兩三次了。

她總是往鳳鸞宮跑，這里的擺件和她母后在時一模一樣，林菁華一點也沒挪動。

自從進宮，林菁華的身子倒是越來越差的，三天兩頭的感染風寒。

明瑤后來漸漸地有點理解她了，她說話不再那么刺，好像回到了曾經林菁華入宮伴讀的日子。

所有的一切都那么平靜，甚至是心底深深的恨意好像都被撫平了。

可巨浪就在那一天席卷而來。

四月十七。

林安行禮跪在明琢面前，言辭懇切。

“臣聽聞前朝公主在后宮呼風喚雨，陛下難道不該做點什么嗎。她接近陛下，肯定沒有好心！”

后面的群臣交頭接耳。

“她的父兄都死絕了，她一個女娃娃能翻起什么風浪？”

“唉？將軍，自古紅顏多禍水啊?！?

“她畢竟是前朝的人?！?

“可她一個女子，何以謀生啊?！?

“不如給她找個人家嫁了，也好過禍亂后宮吧。”

“這個好！”

“前朝之人，必須殺，萬一她是個有血性的，起兵謀反怎么辦？”

“前朝余孽還沒除盡，指不定就是這前朝的公主在作祟?！?

群臣議論紛紛，說什么的都有，聽得明琢頭疼。

“朕自有定奪！”說完他拂袖而去。

偏殿內，明瑤陷入了一場深深的夢魘。

無數雙手抓著她，血映在她的衣服上，她低頭看，一張熟悉的臉映人眼中。

“母后……”她瞳孔放大，不敢相信，她已經很久沒有夢見過母后了。

“瑤瑤，母后好想你，快來陪陪母后?！?

“瑤瑤想不想母后？”

明瑤淚眼朦朧的點頭，“兒臣想母后，想父皇，想哥哥們……”

突然一張陌生的臉出現，“瑤瑤，大哥都還沒來得及看看你?！?

是大哥，他身后跟著一個看上去不過十八九歲的男孩，“瑤瑤，還認得四哥嗎？”

她想沖上去抱抱他們，一道嚴厲的聲音傳來。

“成何體統！你看看你一臉鼻涕一臉淚的，哪有個公主的樣子！”是父皇。

“父皇，瑤瑤一向如此，父皇還是別怪她了。”是二哥。

“陛下，不要嚇到瑤瑤?！崩罨屎蟛寥チ嗣鳜幠樕系难蹨I。

“我們瑤瑤呀，要美美的?！?

真好，他們都在，他們都沒離開。

她要去邊關找四哥，告訴他，父皇母后都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