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后的空氣清新,天地都被洗過,夜幕像澄澈的深海寶石。臨時搭建的營地周圍,僥幸逃生的蛐蛐們肆意吟唱。
火星隨風飄揚,一行人圍坐在篝火旁邊,任火焰的溫度驅散夜風的涼意。
姜明儀靠在姜梨身上,面有憂色的看向對面。
孟和音還沒醒。
破陣之后,孟和音護著她回到安全的地方,向村民解釋清楚原委之后,又安排了眾人去尋找她的侍女。
她甚至還規劃好了臨時的營地,只是不過沒能親自搭手,轉瞬間就倒下了,直至現在,已經躺了整整四個時辰。
她此刻靜靜躺在軟墊上,臉上的白紋依舊沒有消退,在不甚明晰的光線下反而更加明顯。
周圍是她的兩個侍女,她們自從被找回來之后,就寸步不離地守在她身邊,盡管兩人都還狼狽不堪,卻將孟和音收拾得干干凈凈。
前方飄來了菜湯的味道,村民們三三兩兩開始吃飯。
血球爆發時,許多土屋都被震塌了,又下了雨,村民們只找到了少量還能吃的食物,一些村婦們自發去周邊挖了野菜,給他們送了好些。
但這幾個人,有一個算一個,都沒心思做飯。
此時被菜湯的味道刺激,倒都有些餓了,不知是誰的肚子叫了一聲,幾人面面相覷,有些尷尬。
王仙仙和幾個村民端著菜面疙瘩走過來,“下午看幾位恩人都沒有吃飯,想必是吃不慣這粗陋食物,我們湊了些面粉做了些菜面疙瘩,幾位恩人對付一口吧。”
姜明儀看了一眼,碗里面一半是剁碎的野菜,一半是面疙瘩,沒什么油水,看上去不太好吃。
幾人雖餓,卻也不是不能忍受,都不好意思去接。見他們都沒有來接,王仙仙有些著急,“我們都仔細挑過,都干凈,不臟的……”
幾人這才起身接過。
見姜明儀起身不太方便,王仙仙直接把碗遞到她們手上。
回頭見白渺和綠微也不起來,這才擔憂道:“孟恩人還沒醒嗎?”
綠微搖搖頭。
王仙仙又一次把碗遞過去,但兩人說什么也不肯吃,只好回去。
幾人一碗熱湯下肚,身體熨帖許多。
蒼庚吸溜完碗底的湯汁,不合時宜地開啟了話匣子:“兩位姐姐,好久不見吶,尤其是綠微姐姐,我原本聽說你失蹤了,還很是擔憂了一陣呢。”
坐在他旁邊的明容:如坐針氈,如履薄冰,如芒在背……
好端端被狗舔了一口的綠微:“哦,那真是多謝啊。”
“咳咳!”明容咳嗽兩聲,一把攬過蒼庚的肩膀,捂住他的嘴。
可他還是小看了蒼庚的厚臉皮,就算被捂著嘴,也阻止不了他好奇的心:“白渺姐姐,你人最好,你說說怎么回事?”
白渺冷不丁被點名,本有一些慌張,聽清楚他說的話之后,又低下頭不肯說話。
寧宰和懷年相視一眼,心中暗道這兩人恐怕是有些齟齬,眼下孟和音沒醒,這樣下去也不是辦法,遂開口道:“白渺,要不你就說說吧,你去找綠微時,都發生了什么。”
不得不說,寧宰還是有些面子的,在他的目光下,白渺終于緩緩開口:“明公子說過,村中肯定有人和巫女們合作,我就想到武二,于是自作主張先去查了武二的屋子。”
“我在巷口親眼看著武二出了門,才偷偷溜進去。我一路找到里屋,本來什么都沒發現,可是我忽然聽見下面有動靜,就找到了那道暗門,綠微就在里面。”
“綠微雖然虛弱卻還醒著,多虧前一日小姐給的紅果子,她才能撐到今日。我正要帶著她一起離開,武二就回來了!”
武二忘拿信物,剛進屋就看見暗室的入口被打開,他害怕自己的秘密被發現,匆忙幾步跑到洞口,往下一看倒是放了心。
“我當是誰呢?原來是你個小丫頭。”武二言語輕佻,不顧白渺的威脅直直往下跳。
“若是你那兄弟來此,我恐怕還有些擔心,就你這么一個細皮嫩肉的小姑娘,你能嚇唬得了誰?”
說著話,武二已經下到暗室,說是暗室,其實是一個地窖,里面昏暗無比,只有洞口樓下的一束方形的光。
武二抬著肩膀一步一抖地朝她們走近,白渺扶著綠微步步后退。
“這小丫頭果然是你們的人?”武二將她們逼到角落,拿手摒了下鼻涕,隨意道。
“好幾天了,若不是你進來,我都要忘了。”
“今日有一件大事,仙姑們說,若這件事完了,我們武家村攢的功德就夠了,日后無論什么邪祟厄運都不能降臨我們村。”
“到時候,這個小姑娘也就沒用了。”他的聲音越來越低,背光的臉龐格外陰沉,一雙單薄的眼睛漸漸染上兇光。
“反正沒用了,仙姑們還得準備一陣,這么好看的姑娘,還沒有生病……”
他的目光漸漸淫邪。
白渺佯裝冷靜道:“你要是敢碰我們,我家主人不會放過你的,得罪她的人,下場都很慘。”
她的威脅簡直就是不痛不癢,武二不再說話,一雙鐵鉗抓住了白渺的胳膊。
“你干凈點,先從你開始吧。”
白渺被抓的瞬間就把綠微推到一邊,一邊掙扎著一邊喊:“快跑!”
綠微剛提腿跑了兩步,卻見武二已經在撕白渺的衣服,若是她跑回去再回來,那白渺……
心中一橫,她轉身,快行幾步捂上了武二的眼睛。按照小姐教的,她的指頭摸索著人臉上最柔軟的兩處,預備找準位置,隨時戳下。
丑惡的武二死死扼住白渺的喉嚨,忽然間被蒙住了眼睛,害怕不已,也不管白渺如何,兩只手本能地鉗住后方那人的手腕,將綠微的手狠狠放下。
他飛快退了幾步,揉了揉眼睛,看兩個小丫頭已經相互扶著站起來,表情決然,沒來由生出一股火氣,做了個嚇唬她們的假動作之后,飛快地爬上梯子逃跑了。
隨著門板重重地摔下來,白渺瞬間脫力,蹲了下去。她伏在膝蓋上嗚嗚哭著:“對不起,沒能救你出去。”
旁邊的綠衣女孩子拍了拍她的背,明明十分虛弱,卻還是安慰她:“沒事,你看這里這么黑,我等了這么多天,還不是等到你來救我了。你要相信小姐,她會來救我們的。”
白渺一聽,更是嗚咽:“你受了這么多苦,剛剛明明可以跑,為什么要回來?”
“白渺,你不過是早比我進府幾天,就一直當我姐姐,一直以來,都是你保護我,我也想保護你一次。”
暗不透光的地方,兩個相依為命的女孩子抱在一起等待著她們的救贖。
可世事總不那么美好,她們兩等來的不是孟和音,而是再次去而復返的武二。
自從巫女們來了之后,之前從未正眼看過他的村長五叔竟然開始看重他,武二在村子里的地位直線上升,這么久了,還從未遇到過這樣忤逆他的。
這實在難以容忍,那兩個不知死活的丫頭罪無可恕!
武二從柴房里拿出柴刀,他曾用這把柴刀幫忙處理了多少不聽話的祭品,如今也不介意再多兩個。
當武二的刀揮下來的時候,兩個人徹底慌了,她們慌不擇路地跑向梯子,被武二一刀攔住了去路,綠微腿腳一軟,無力地跌坐在地上。
武二臉上浮現猙獰的笑意,一腳踩住了綠微的脊背,對另一個跑到梯子旁邊的女子道:“你想好了,她當時為了你放棄了逃生的機會,你此時難道要背叛她?”
白渺的腳步頓住了。
整塊胸膛都被按在地上,綠微艱難地發出聲音:“不要聽他的,你快走。”
一邊是武二陰狠的獰笑,一邊是綠微無力地叫喊,白渺最終回了頭,卻是帶著通向上面的梯子。
她后撤幾步,那梯子便整個沒入暗室,孟和音之前的訓練起了作用,白渺把梯子狠狠向武二一推,武二不想被砸只能躲避。
他一離開,白渺立即護住綠微,兩個人站起來,心領神會地點頭,抬著梯子將武二向后壓。武二自然不會坐以待斃,他揮著柴刀砍梯子,卻是徒勞。
砍梯子效率太低,武二干脆一個閃身到梯子邊緣,一把逮過了看上去更弱的綠微。
綠微手臂被抓住,武二就剛好趁這個機會從梯子和墻的縫隙里出來。誰知他剛走出一步,“一點力氣都沒有”的綠微竟然狠狠踢向他的襠部。
他悶哼一聲,立刻捂住襠部,表情痛苦,手中柴刀已經掉在地上。
綠微順勢拉出空間,隔著梯子雙手把他壓在地上,無視武二連聲辱罵,她笑盈盈地扭頭:“白渺,把刀撿起來,殺了他。”
一聽“殺了他”,武二表情大變,他可不想死在這兩個小丫頭手里,更加奮力的反抗起來。
白渺撿起刀,雙手握著刀把,一步一頓地走到綠微身邊,停住了。
武二看見寒冷的刀鋒,嚇得冷汗直冒,又是辱罵又是求饒,儼然一副失心瘋做派。
“武二哥!”外面傳來呼喚聲,“武二哥?”
武二見自己人要來,不肯放過機會,張口就要喊,被綠微眼疾手快堵住了嘴。
時不我待,綠微著急地催促白渺:“有人來了,快動手啊!”
白渺仍在猶豫。
那外面的人似乎聽見動靜,往房間走了幾步,
就在綠微以為要完蛋的時候,那人卻在門口處停住了,另一個聲音道:“等等!你忘了武二哥從來不許人進他屋子,還是先走吧,去別的地方找找。”
“說的也是。”
隨著兩人腳步聲越來越遠,武二越發面如死灰。綠微繼續催促白渺動手,可一件令她瞠目結舌的事情發生了。
白渺卻將手中柴刀一扔,找到了原先用來綁住綠微的繩子。
綠微眼睜睜看她一系列動作,不可置信地問:“你在干什么?”
白渺兀自拿起繩子捆綁武二的雙手,一邊道,“我不想殺人。”
“他是惡人!”
“那我也不想殺人,我就是做不到像你們那樣心狠手辣,我就是做不到!”
“真是愚昧!你不殺他,可他會殺你!”說著,綠微便要自己去找刀。
就在這時,武二一個打滾離開原地,捆綁的繩子于他而言跟面條一樣脆弱,輕輕一掙就斷開了。
外面忽然傳來氣勢浩蕩的咒語聲。
武二只分心了一瞬,看樣子儀式正常舉行了。那他就更沒什么后顧之憂了。
男人的表情如惡鬼一般越來越兇殘。
白渺此時方覺不好,踉蹌地去撿刀,誰知武二已經殺性大起,他甚至沒有站起來,只是跪在地上伸手一撈,抓住了兩人的腳往身前狠狠一拖。
綠微失去平衡,后腦勺猛地砸在地上,失去了意識。白渺被拖至他身前,眼睜睜看著綠微的頭顱在地上拖出長長的血痕,想要反抗卻不能。
武二這次不再給機會,一雙鐵手鉗住了白渺的脖子。白渺立刻有了窒息的感覺,喉嚨堵著一塊堅硬的東西,頭顱和胸膛都像是要炸裂般疼痛。
武二還在不斷加重力道,白渺的手不斷拍打他的雙手,指甲不斷抓撓他的手臂,雙腿胡亂蹬踹著。
她只感覺忽然間那些難受的感覺都消失了,她的意識漸漸飄忽,忘記了呼吸的存在,她只覺得自己在云朵上漂浮,想起了母親,想起了家鄉,想起了阿桑,想起了孟和音,這一路的新鮮事,真好……下輩子多這樣好……
眼前的女孩子慢慢不再掙扎,她已經面部充血,手腳僵直。
武二終于松開手,還警惕地把手放到綠微鼻下試了試鼻息,沒發現什么異常之后才起身,不客氣地把綠微踢去一邊。
最后,他趾高氣昂地走到白渺“尸體”身邊,一只手伸向她方才就被扯破的衣物,眼中淫邪之光更甚。
如蚊子般嗡鳴的咒語聲從外面傳來,武二忽然覺得有些煩躁,不耐煩地扯下外褲……
咒語吟,赤芒顫,
惡鬼伏尸陰風散。
金輝落,曇華綻,
雙尸睜眸破夜寒。
真言誦,僵骨立,
柴刀如雪鬼首斷!
脖子被砍的那一瞬,武二不可置信地回頭,想說話,嘴里卻涌上吐不盡的鮮血:“你……不是……死了嗎?”
一條鬼魂般站在陰影里的綠微沒有回答,沉默著在他脖子上又補了一刀。
血液噴薄而出,腥臭而溫熱的潑了白渺一臉。
她躺在地上,透過不明亮的光線,看見綠微幼稚的小臉陰狠,從前總是明亮的眼睛充滿死氣。她垂著肩膀,雙手舉著柴刀,一下又一下,就像砍柴一樣,砍在身上惡鬼每一處。
惡鬼已死。
外面的紅光逼近,兩人漸漸失去意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