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5章

今日天氣不佳。

凌晨時萬里無云，本以為這是難得一見的好天氣，可太陽出來不過一會兒，便開始有烏云蔽日，大風呼嘯。

前方刮來的風隱隱有血腥氣，孟和音提著氣往武家村飛奔，遠遠看見村子上空的紅色光芒，莫名有種不祥的預感。

盡管心里早有準備一定會出事，也沒有太過擔心。可前方詭異的紅光是什么？此地有姜明儀和明容坐鎮，難道還解決不了發生的變故？

孟和音心中疑惑，面上卻不顯，等她趕到村外，看見高空中懸浮著一朵旋轉的黑紅色曇花方覺不妙。

這是千絲曇夢冢！

這個陣法惡毒至極，須以數百人魂起陣，陣法啟動后，便會從中央升起一朵曇花，曇花從組成陣法的人身上汲取血液，同時在陣法內部纏結無數絲線，故名“千絲”。

曇花已成，閃爍的光芒會激起人心中的惡念，引誘其入陣，一旦入陣就會被立刻絞殺，而其血肉又會反過來滋養此陣，若是等組陣之人被吸干血液，尸體便會成為陣法的傀儡代替它出陣殺人，如同做夢一般，故名“曇夢”。

最可怕的是，這個陣一旦成型幾乎無法打斷，只能等待它把周遭生物吸無可吸，殺無可殺，將所在之地化為枯冢。

若此陣已經成型，這整個村子不會再有活人，不管是什么都將毀于一旦。孟和音來不及思考，直奔著陣法處沖去。

陣法處，蒼庚已護送著其余人離開，只剩下明容一邊抵御著陣傀的襲擊，一邊妄圖用念力壓制貪婪的曇花符咒。

然而，令人沒想到的是，有些村民不忍看到神醫被害，因此躲在家中。他們本來應該是僥幸撿回性命，可是陣法的范圍越來越大，竟然影響到村子邊緣，被掠去神智的人一個個從家中走出，失魂一般向著陣中走去。

就在此時，明容一個來不及，沒有攔住一個村民，那村民一進陣就化為了一灘血水，曇花食髓知味般快速閃爍幾下，那些失魂村民走得更快了些。

獻祭的血肉越多，這陣法也就更強，上方的曇花此刻已經接近黑色，血字漂浮，陣傀也越來越多。

明容本就是勉力支撐，此刻更是難上加難。

耳邊一直充斥著蒼庚催促他離開的話語，可明容看向周圍茫然前行不知自己將踏入死域的村民，終究是不忍離開。

最起碼，也要撐到孟和音回來！

信念堅定下，明容又阻止了幾個前去送死的村民，就在他剛把左邊處理好時，右邊的矮墻外出現一老一少，那老者明容曾見過，他剛來此地的那個晚上，這老者也在隔壁接受醫治。

他們住在村子的邊緣，此時出現在這里，說明符咒的影響已經覆蓋了整個村子。

明容立刻趕向那邊，可是身邊又冒出一個村民。祭壇接近正圓，他和那對祖孫之間恰好是最遠的兩端。

怎么辦？！

若趕去救那對祖孫，則這邊的人必死；若救了身邊的人，那邊的祖孫也是必死。

這是一個艱難的選擇，可現在根本沒有時間容他慢慢衡量利弊。明容沒有絲毫猶豫，選擇了救身邊的人。

……

王仙仙今日早就醒了，她心里擔憂爺爺的病情，早早起來給爺爺燒水。因此外面那些人商量要去捉女神醫獻祭的事，她一早就知道了。

她想去提醒女神醫，但是又不敢前去。這個村子姓武，她姓王，只是一個外姓人。爺爺和她在此處本就遭人排擠，若是被五叔發現自己告密，恐怕下一個被獻祭的人就是自己了。

即便，他們本來也是這么打算的。

也許少年終究是少年吧，明明都決定不管此間閑事，她還是趁五叔集結的時候向那邊扔了個石頭。

萬一能驚動神醫，萬一神醫能有所準備呢？王仙仙如是想著。

當五叔一行人抓走姜明儀時，她就隔著院墻偷聽，聽見她們毫無準備就被抓走時，王仙仙同情地掉下幾顆眼淚，默聲道：“對不起，這就是你的命。”

五叔的人來叫自己參加儀式時，她借口爺爺病重沒有前去。她當然不能去，她要如何眼睜睜看著那么好的神醫被燒死？

念誦聲傳來，她抱著爺爺躲在角落，后來那邊的聲音越來越大，再后來她失去了意識……

“嗡——”

“嗡——”

“嗡——”

曇花飛速旋轉著，紅光急劇閃爍，陣法中的村民幾乎全部成為陣傀，他們不斷向外擴散，雙手如同螳螂一般張牙舞爪地揮舞著。

陣法邊緣，又一個村民倒地。下一秒，便雙目膿白的從地上爬起來，向后轉身，前方，正是失去意識的王仙仙！

陣傀感知到前方的人，骷髏般的手臂一抓——

“鏘！”

一把彎刀旋過，它的手臂當即被斬斷，而那彎刀未停，竟在祖孫周圍旋轉幾圈，將二人身邊陣傀攔腰斬斷，砍了個干凈。

這套動作發生得太快，那彎刀重新飛回懷年手上時，明容才看向來人。

氣勢森然，飄飄然立于空中，不是孟和音又是誰？

“孟和音，你終于回來了，快想辦法破了這陣！”明容凝弓射殺巫女極為耗費心神，如今又已苦苦支撐許久，實在是難以為繼，看孟和音便如同看救命稻草一般。

這番話，孟和音自然是聽見了，她高懸半空之上，睥睨著下方被陣傀圍攻之人，眼中全是冰寒。

女子目光盛滿冰凌，緩緩抬手拉開手中弓箭，箭之所指正是明容脆弱的咽喉。

明容被她的舉動所震驚，不過立刻就明白了緣由。

紅光潑灑在兩人臉上，使他們仿佛沾滿鮮血。恍然間，二人仿佛回到幾月之前的城門處，只不過斗轉星移，兩人位置調換，此刻居于下方命懸一線的人是明容。

出人意料的是明容并沒有躲閃，甚至還加大了壓制符咒的力度，松開旁邊的村民，對著孟和音仰頭閉上眼睛。

這是和王霄府上一樣引頸就戮的姿態，難道他真的在認錯，孟和音神色雖有動容，手上動作未停。

箭出，對準他的咽喉，如閃電，如流星。

明容閉上眼睛，一聲“咻”從耳畔穿過，接著在身后傳來沒入骨肉的一聲“嗤”。他不可置信抬眼，只見孟和音早已轉向別處，一邊射箭，一邊向陣中靠近。

“現在還不是時候。”孟和音道，“先協助我和懷年殺掉陣傀。”

明容道：“陣傀？他們都是村民……”

“它們已經不是人了。”孟和音打斷他，語氣冷淡，“盡數殺掉。”

說出“盡數殺掉”的那一瞬間，孟和音仿佛回到了上一世，不是如今有善心會救人的孟和音，而是滿心殺念滿手鮮血的趙鶴縈。

她沒有想到，自己竟然會在一處荒村拼力救出這些不知還有沒有身體活到明天之人。

念頭不過短短一瞬，孟和音繼續放箭。其實她的箭只能起到阻礙陣傀行動的作用，真正能夠解決陣傀的是懷年。

懷年手中散發著點點星光的長刀似乎能感應主人想法，刀隨意動，以祭壇為圓心旋轉。又有孟和音的弓箭配合，那些陣傀不能亂動，斬陣傀如削泥，須臾之間，外圍的陣傀都已被清除干凈，滿地干枯碎骸，卻無丁點血跡，更為瘆人。

明容大覺驚異，上次見懷年當場覺醒念力，雖氣勢磅礴，但也兇猛，根基淺薄之人難以駕馭。如今短短幾月，他就能達到如此人刀合一的境界，實在是天賦異稟。不知為何，明容總懷疑這與孟和音脫不開關系。

戰斗暫歇，場上只剩三人和一些失魂的村民。

曇花符咒影響范圍內人的心智，為防止還有村民被引誘前來送死，孟和音稍微等了等，見確實沒有村民前來，便放下心。

“明容，其他的人在哪？”孟和音問道。

倒是一點也不懷疑那些人已經出事，明容暗想著，嘴上道：“我讓蒼庚帶他們去村東了。”

“你和懷年，帶著這些人跟他們會合。”

“那你呢？”出聲的是懷年，語氣中是不加掩飾的關切，明容欲言又止，就只是看著她，神態關切。

孟和音言簡意賅：“破陣。”

陣法似乎感受到了威脅，光芒更甚，在幾人身上映出可怖紅光。

“此陣如何破，可要我留下來幫你？”

“不必，”孟和音拒絕，盯著半空中的曇花。曇花仿佛生出靈智，閃爍異常，幾條細長的花瓣搖曳，張牙舞爪似在威脅。

符咒發狂，受到影響的村民們受其影響，個個無端生出好大牛勁，但又不能弄傷他們，因此兩人控制這些村民，也不算十分容易，見孟和音胸有成竹，便護著村民們向村外退去。

明容走后，陣法不再受到壓制，立即反撲回來，爆出一束強烈的紅光，肉眼已經看不見旋轉軌跡，只能看一坨實體的黑色曇花，比剛剛兇猛一倍有余。

“原來已經發展到這種階段了嗎？”孟和音暗道。

難怪明容在陣法里分身乏術，想必是大部分的念力都用來壓制符咒了，畢竟全力狀態下的符咒，就連孟和音都感覺難以自控的暴躁。

不愧是巫筮之風盛行的虞國也要禁止的法陣，果然強勁。這三個巫女不知是何來歷，啟動的陣法甚至比她前世所見還要兇怖。前世若是能將這三位巫女收為己用，也就不用那么麻煩……

孟和音身處陣法之中，心思卻早飛到九霄云外，一點著急的樣子也看不出來。

嘗試叫了幾次白珠子都沒有得到回復，孟和音不愿再等，直接入陣。

太陽如金盤被藏在重重灰云之后，天空風云席卷，如前世天火來臨的前兆。

曇花符咒懸在半空，妖異的紅光如同鮮血，將整個村子籠罩在一片詭譎的暗紅色調中。

女子獨自站在陣法邊緣，高風卷起她的長發，如旗幟般獵獵飛揚。

隨著孟和音一只腳踏入陣法，在她感受到劇痛的同時，身上發出白光，裝死的白珠子終于冒頭：【你真的打算自己破陣，你連念力都沒有？】

“我沒有，但你有啊，如果不想我死的話，借我點念力。”孟和音賴皮道。

她這具身體到現在都沒有覺醒念力，但她有白珠子在身，這是她最后的底牌。

最近神神秘秘的白珠子已經有雞蛋那么大，此時渾身豎起尖刺，一副氣急敗壞的樣子，卻還是應允孟和音的請求：【我可以借給你念力，但是別的事情我可做不到，不要指望我。】

它一說完，再次進入休眠狀態，就好像急著辦什么事情一樣。但孟和音立刻感覺身體里充盈著念力，這次借給她的似乎比之前更多。

盡管孟和音感覺到白珠子有些不正常，但事有輕重緩急，便收回心思，專心面對眼前的陣法。

她調動體內念力護住全身飛進陣法里，只一瞬便感覺到重如泰山一般的壓力，雖有念力護體不至于被即刻絞殺，但四肢百骸都抵抗著千鈞之力讓她根本無法動彈。

符咒的影響在陣法中更為尤甚，她一邊抵御身體上的難受，一邊抵御精神上的折磨。

“原來陣法里是這樣的感覺嗎？”頭顱沉重得恨不能取下，孟和音明白兇險，小心翼翼地在手臂處劃出一道缺口。

霎時間，無數絲線如見到魚餌的魚，瞬間纏繞上手臂饑渴地吸食，因有念力保護，手臂沒有被立刻絞斷，但血珠一滴滴從絲線上凝結出來，迅速傳遞給曇花符咒。

盡管有念力控制著血液流出的速度，女子的臉色還是瞬間蒼白。

孟和音緊緊盯著曇花中心，期待著那一團純潔顏色出現，這副身體較弱，她只有一次機會，必須一擊必殺。

時間漸漸過去，孟和音已經開始頭暈都未曾看到曇花中有何異色。

反倒是自己，越來越無法控制心中暴怒與恐懼。

她聽見嬰孩的哭聲，看見死在她手下之人的眼睛，身上似乎又燃起火焰，如前世一般焚心蝕骨……

女子飄在半空，無數血線將她的左臂與符咒相連，符咒詭異地閃爍著，她的動作隨之變化，念力屏障越來越弱，看起來竟有死意。

屏障已逐漸消退，絲線已經纏繞住孟和音半邊肩膀，再多一刻，孟和音就會被陣法吞掉。

白珠子感到宿主的生命正在飛快流逝，出來一看眼前形勢，再次炸毛，來不及罵孟和音，于剎那間自爆救主。

陣法正要吞噬掉這來之不易的美食，孟和音眉間卻爆發出強如烈陽的閃光，巨大的念力直接崩斷血線，曇花陣法像被滾油潑到一般將孟和音炸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