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清晨，一輛馬車緩緩駛向神武門。

這道門是紫禁城內的太監和侍衛還有工匠等人，進出的專用門。

守門軍有些懶散，一個百戶正百無聊賴的打著哈欠，等著下一隊人前來交接。

忽然，他看著那輛馬車愣了愣，然后趕緊起身，并且大聲呵斥道，“快點，都起來，驚醒點！”

話音落下，那馬車已到了近前。

守門軍百戶帶人上前，滿臉的討好，“梁公公，您這是出宮去？”

這馬車，正是梁芳的馬車。

其實太監不都是全住在宮里的，像他這樣的太監，在皇城外都有宅子，且有的人娶妻養子，和正常人生活無異。

“回家瞅瞅！”梁芳笑笑，“今兒你當值！”

“正是小的！”那百戶笑著，趕緊對身邊人吩咐，“趕緊開門，讓梁公公過去！”

梁芳笑道，“雜家的馬車，不檢查.....”

“不用不用！”那百戶連忙擺手道，“您這是說笑話呢！”

“多謝啦！”梁芳說著，放下車簾，趕車的木訥漢子直接從袖子中掏出幾塊碎銀子扔了過去。

“喲！”百戶先是一愣，然后點頭哈腰的笑道，“哥幾個，謝梁公公的賞！”

馬車緩緩駛出神武門，百戶掂量著手里三兩重的碎銀子，美滋滋的。

他一個月俸祿才多少，人家梁公公隨手就是他一個月的月錢。

“頭！”百戶手下小旗官看著馬車的車轍若有所思，“這車里，怕是裝的東西不少啊？真不看看？”

百戶捏著銀子，斜眼道，“你他媽是想我早點死，你好頂替我是吧！”說著，把銀子放懷里，“那可是梁公公，宮里有名的大太監，活膩了查他？人家從里面出來都沒人查，你吃撐了操這閑心？”

小旗訕笑，“就是覺得好像重量不對，你看那車轱轆都要陷進去了！”

“想升官？”百戶嗤笑道，“那你就要學會別管閑事，他車里就算裝的都是宮里的寶貝，也跟咱們沒關系。”說著，又道，“咱們惹不起，人家一根手指頭就能把咱們捏死！”

馬車晃晃悠悠的前行，除了紫禁城直接奔外城。

內外城交接的地方梁芳下了馬車，跟趕車的漢子說道，“雜家先回去了，記得把事辦好！”

“小人這就找個爐子，把他們都燒了！”漢子朝車廂內瞄了一眼，“保準干干凈凈！”

“嗯！”梁芳點點頭，嘆息半聲。

~~

乾清宮外的值班房里，滿是文武大臣。

大明朝從英宗皇帝開始就都不怎么上朝了，所以這些人有事只能覲見，而且還要看皇帝的心情。

今天皇帝的心情絕對不好，連內閣幾位閣老都沒見。

許多人臉上帶著擔憂的神色，大明帝國億萬百姓，每天都有大事發生，當家人不勤政，早晚要江河日下社稷不穩。

就在這些大臣們等待的時候，一輛轎子停在宮外，萬貴妃從里面出來，帶人緩緩前來。

萬貴妃手里端著一個冒熱氣的蓋碗，緩步走到乾清宮門前。

內侍張敏已經從里面迎了出來，低聲道，“見過娘娘！”

“勞煩給傳個話兒，我要見皇上！”萬貴妃笑道。

“是！”張敏轉身去了。

而萬貴妃看著他的背影，眼神中已帶上了怨毒。

紀淑妃是她的心頭之患，眼前這個內侍又何嘗不是？甚至他恨張敏，已超過了紀淑妃。若是沒有張敏，哪有現在的太子呀？當初張敏若是聽她的話.....

~~

“皇上，臣妾給您包了您愛吃的小餛飩！”

萬貴妃笑著進了暖閣，成化皇帝閉著眼斜靠在軟塌上。

若是往常，成化皇帝早就笑著起身了，可今天卻躺在那沒動，甚至連眼睛都沒睜。

那樣子，就像是耍脾氣和人置氣的小孩子。

“萬歲爺，吃餛飩一會涼啦！”萬貴妃繼續笑道。

成化皇帝還是沒動，也沒說話，只是睜開眼，復雜的看了一眼萬貴妃。

面對這個女人，他做不到帝王喜怒不形于色，而是所有的情緒都展露在臉上。

“可是臣妾做錯了什么？”萬貴妃也不笑了，俯身躲在軟塌邊上，靜靜的看著成化皇帝。

這時，成化皇帝忽然想起了剛才懷恩稟告他的話。

“到是沒有跡象表明，紀淑妃的死跟安喜宮有關系！”

盡管不愿意承認，但一開始他心中對萬貴妃這邊有些懷疑的。畢竟，太子之所以在冷宮藏了六年，都是因為他偏愛這個女子。

但是他心中也怕，怕這個女人和紀淑妃的死扯上關系。

他的怕，是怕自己傷心。他更有些猶豫，萬一真是和她有關秀，他要不要發怒呢？

他也怕自己發怒，反而會傷了她的心。

紀淑妃對他而言像是一個新奇的玩具，而眼前這個陪伴了她三十多年的女人，已成了他生命的一部分，不可分割。

可紀淑妃的死，也確實蹊蹺。

“您說話呀？”萬貴妃又道。

“朕是在想紀淑妃的死......”

“皇上覺得這事是臣妾做的？”萬貴妃忽然開口。

成化皇帝到是愣住，訕道，“也不是.....”

“皇上若是懷疑臣妾，叫人拿了就是，臣妾沒有怨言！”萬貴妃開口道，“畢竟是太子的生母，而且死因可疑！”

“你看，你說的這是什么話，我什么時候說過.....”

“您不查，有人會懷疑臣妾做的，在暗中造謠！”萬貴妃以退為進，正色道，“臣妾雖有時候仗著您的寵愛胡鬧，可絕不是是非不分之人！”

說著，凄苦一笑，“多少人都巴不得，紀淑妃的死和臣妾有關系。可是您認識臣妾三十多年了，您覺得臣妾是那么蠢的女人嗎？會冒著大不韙害死她？”

“倒也是！”成化皇帝心中暗道，所以看著萬貴妃的目光有些歉意起來。

“臣妾以前是有些小心眼，怕您被別人搶走，不寵著臣妾了！”萬貴妃低頭，似乎在輕輕哭泣，“可是您也應該記得，從您小時候起，無論您喜歡什么臣妾都依著您！”

“您喜歡的東西，臣妾保護還來不及，怎會動別的心思？臣妾這輩子，就怕您不高興。臣妾活的，不就是您嗎？”

“別人疑我，我認。可是萬歲爺您.....臣妾以后還怎么做人？”

成化皇帝拍拍她的后背，“看你，我也沒說什么。嗯，把餛飩給我盛一碗，我也正好餓了！”

~~

仁壽宮，朱祐樘一身孝衣。

紀淑妃的尸體，已經被抬出宮，專門找地方安放了。

宮里死人是大忌，而且除了皇帝皇后也沒有任何人的尸體可以擺在宮里。

活著，他們母子要分開。

死了，也是如此。

“小順子！”

“奴婢在！”

朱祐樘拿出一個荷包，交給眼睛都哭腫的小順子，“把這個.....放在我娘的隨葬品里去！”

“是！”小順子擦著眼淚收好。

他知道里面是什么，就在剛才他看到了太子爺剪斷自己的頭發，放了進去。

朱祐樘又面對鏡子，看著里面的自己。

一夜過后，他長大許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