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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劉曉軍

我跟著他的工友在手術室門口等著,他沒能堅持住。我報了案,把2年半攢的錢幾乎花光做完了親子鑒定,拿到了他的遺物。

看著那個欠債的記賬本、那一摞尋人啟事的小廣告,我有怨念。他要是晚點死就好了,哪怕晚一天,一個小時,晚一分鐘呢,至少讓我罵完我的恨,讓我問清楚那個人是誰。

可他死了,我不知道我為什么硬要證明是他兒子,好像這有多光榮。畢竟他就是一個蓋樓的搬磚工人。他死了,沒人在意,他的兒子是誰,也沒人在意。

在老家,人走了是要披麻戴孝,請壯勞力抬棺去送的。在這里,我只能得到一個骨灰盒。記得我姥爺走的時候說他要火葬,我媽我姨們說好,都聽你的。最后浩浩蕩蕩的隊伍,把姥爺抬進了土里。我媽說,子女們舍不得老人最后就剩一個盒子,入土為安,咱們趕不了那個時新。

人走了,以前的承諾做不得數。人活著,可能也做不得數。

劉樹生是想回家的,他的記賬本里寫著。

我發神經,找魚廠的工友借了點錢,找打印店給他印了一張大大的黑白照片,大晚上跑去渡海市區一個十字路口的高架橋底,用膠水貼上訃告。

路上偶爾有幾個人停下來看一看他,然后轉身走開。也有人經過,折回來停下看了看,就又走了。

我就坐在他旁邊,在橋底喝著二鍋頭等天亮,等城管來抓我。

我覺得,活著,真沒意思。

天快亮的時候,人來了,三輛面包車停在他前面,里面的人下車看到我,輪著棍子砸過來。

在醫院醒過來的時候,警察在旁邊。

“能聽到嗎,你叫什么?”警察問。

“他可能還說不了話,頭被打得很嚴重。全身多處骨折。可能得待幾天才能恢復。”護士在我長長的沉默后,出口替我說。

我還不能死,我找到他了,我要他去死。

在醫院呆的一星期,我斷斷續續打聽到那人是誰。

何占強,強哥。渡海市本地地產公司的董事長。

雜志上說,他靠收租起家,后來炒股賺了錢,投資房地產,逐漸做大,渡海當最大的房地產商。

身體還沒恢復,被人從醫院帶走。我是被綁著見到何占強的。

“何老板、海哥,人給你帶過來了。就是他在橋底下貼何老板的黑白照片。”劉樹生死的時候沒有留下自己的照片,我是用老家他年輕時候證件照打印的。

何占強坐在館子里跟廚師說話,“這面不夠燙,重做。”說完,往我這邊看了一眼。他身上的醬紅色西裝襯得整個人發亮。

我厭惡這張臉,我貼在橋底的父親臉上滿是皺紋,皮膚黝黑,刻滿苦難。而擁有同一張臉的人紅潤發亮的臉上白白凈凈,他仿佛我沒見過的我父親年輕時的影子,從老照片里逃出來有了自己的快樂人生。而我父親,留在那個小破盒子里永不瞑目。

“你們給人嘴上貼個膠布干什么,怎么說話。拿掉拿掉。”

撕掉嘴上的膠布,我破口大罵,把我能想到的所有最惡毒最惡心的咒罵噴向對面的人。

“沒教過怎么說話嗎,嗯?”何占強身邊的人一腳把我踢倒。

“能正常說話了嗎?”

“雜碎,我艸你祖宗”

何占強笑了笑,坐著等面,“小兄弟,什么來頭啊?”

旁邊的人堵上我的嘴,替我說,“查了,匯城日本代工魚廠那邊的一個工人,跟咱們從來沒接觸過,應該沒恩怨。”

“沒接觸過?你看著這像沒恩怨的?”

面到了,何占強吹著熱氣吸了一大口。拿起桌上的照片,然后抬手示意,讓我說話。“說說照片吧,你從哪兒得的。”

“王八蛋,你自己干的事兒你不記得了嗎?你個雜碎,不得好死。”

我的嘴再次被人堵上,接著是一頓拳打腳踢。

何占強滿頭大汗地吃完了那碗面,起身走過來,彎腰用手把我的頭抬起,跟手里的照片做對比。“你長得不像你爸“。

我被激怒,脫口想罵人,嘴里一股血沖出來,出口的只有含糊的唔囔聲。

他沉默了一會兒,突然笑起來,”嗐,你要是像他,他們也不敢打你了,說不定還以為你是我的私生子呢哈哈哈哈哈。”

我再次進了醫院。

何占強做了一次基因對比,我們是近親。拿到報告的那天,何占強當著我的面打開,然后點著頭,抽著煙,“嗯~沒錯兒,我跟你爸肯定不是親兄弟,但是我爸跟你爺爺可能是。我見到你爺爺的第一眼,就知道了。”

我被轉到了單人病房,除了看守的小弟跟醫護,誰都接觸不到。

在醫院呆了快一個月,我被帶到一間公寓。

“好得差不多了?”

“我要殺了你!”

“你怎么像個青瓜蛋子,上來就喊打喊殺的。”

我管他說什么,只顧得上發泄自己的憤怒。

何占強,開始只是讓人拉著我,背著身抽煙。

后來他仿佛終于被我罵煩了,讓人封上了我的嘴。

轉過身來“以后怎么辦,想過嗎?”

“你今年快38了吧,沒車沒房沒老婆沒孩子也沒錢。”何占強在窗前吐出一口煙,抬眼看過來。

“你該慶幸你爸死了,不然他60了,還得擔心兒子沒錢吃飯。”

膠帶勒住我的嘴角,過度用力的肌肉被邊緣的鋒利割出血。

我用所有的力氣試圖從那兩個小弟的手里掙脫,只要5步,或者3步,我就可以用沖勁推著何占強一起跳下這個28層的高樓。

去死,不計代價,不管后果,我要他去死。

何占強的每一句話、每一個眼神都激怒我。那時候我認定他就是導致所有不幸的大惡人。他死,一切就能平衡。

隨著一聲骨頭的悶哼聲,我帶著已經脫臼的胳膊沖了過去。一步,何占強身邊的人將我撲倒。我拱起背,伸手撕開嘴上的膠帶,扭頭朝對方的臉咬上去。在叫喊里我嘴角帶著血往前滾。兩步,抽過那人手里的鐵棍,甩向何占強。

被三五個人一起壓在地上,在扭打中,一聲腿骨折斷的聲音,宣告我失去了機會。

滿屋的狼藉之中,何占強還是站在窗前,吐著煙。

他看著我的時候,也仿佛是在找我父親的影子。

臨走前,何占強嘆了口氣,跟自己的手下說,“帶去醫院。”

在兩次當面溝通失敗后,何占強不再嘗試跟我說話。

等我傷好后把我關在一間公寓,找人按時送飯,不再出現。

我住在幾十年都沒住過的豪華公寓樓里,天天吃著大廚做的飯。每天都在想,怎么殺了這個王八蛋。

在一個半夜噩夢驚醒的時候,發覺我跟何占強的2次見面,都以我失控的情緒和狼狽的慘敗告終。而付出骨折、脫臼、失血過多這些代價之后,我跟最開始的時候一樣,對他和過去的事情一無所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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