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關鍵的是，張居正在死前并沒有安排好后事，自古權臣多不得好死，若是張居正在死前就讓那些依附他的官員辭官歸隱，給朱翊鈞一個收買人心的機會，那么朱翊鈞未必會死后清算他。

可張居正不僅沒有，還在臨死前推薦了潘晟接他的班，這便觸及了朱翊鈞的底線，畢竟張居正自已忠心，不代表其他人也同樣如此。

若是出現野心勃勃之輩，這天下是不是還姓朱就難說了！

更何況以前張居正就壓在朱翊鈞頭上，讓朱翊鈞極為畏懼，現在張居正已經要死了，還要讓別人繼續壓在朱翊鈞頭上，這種事情哪個皇帝能接受？

“平身吧。”

就在鄭國泰胡思亂想的時候，朱翊鈞的聲音響起。

“臣謝恩！”

這時候鄭國泰才看清朱翊鈞的長相，二十七八的歲數，膚色略顯蒼白，似乎是長期不見陽光的原因，長相倒是俊朗，不過配上蒼白的膚色，反倒顯得有點娘。

“朕聽愛妃說，你要錦衣衛指揮使的實職？”

朱翊鈞淡然道：“為何？”

聽到朱翊鈞的話，鄭國泰知道，考驗來了，能不能得到朱翊鈞的信任，就看他的回答了！

朱翊鈞滿意了，那么他就是真正的錦衣衛指揮使，如果不滿意，那么朱翊鈞依然會把錦衣衛指揮使一職給他，但也只是錦衣衛指揮使一職。

要知道無論哪個時期，彈劾錦衣衛指揮使的奏本都能堆滿一間房子，沒有朱翊鈞替他扛下這些彈劾，他什么事都別想做！

“為了常洵！”

沉思片刻后，鄭國泰咬牙道，明朝不是清朝，克繼大統的制度是有嫡立嫡，無嫡立長，朱常洵既不是嫡子也不是長子，完全沒有資格爭奪那個位子，他作為臣子，說這番話幾乎可以說就是在造反。

不過他在賭，賭朱翊鈞的立場！

如今滿朝大臣都站在皇長子朱常洛一方，要朱翊鈞冊立朱常洛為太子，他賭朱翊鈞站在滿朝大臣的對立面。

“為了常洵？”

朱翊鈞低聲呢喃，對于鄭國泰的回答，他不以為意，自從清算了自己的老師后，他就已經不再相信任何人。

在他眼里，天下所有人都只想和他的老師一樣，把他束縛在一個框架里，一個名為圣天子垂拱而治的框架！

朱翊鈞沒有說話，整個暖閣便陷入了一片死寂之中。

這種死寂對于鄭國泰而言，就是一種無聲的酷刑，無異于法庭上法官在宣判前的沉默。

許久后，朱翊鈞才淡淡道：“朕想要雒于仁的命。”

雒于仁？

聽到朱翊鈞的話，鄭國泰頓時一愣，但腦海中隨即浮現出了關于雒于仁的記憶。

《酒色財氣四箴疏》！

《酒色財氣四箴疏》又名《酒色財氣疏》，是大理寺左評事雒于仁在萬歷十七年十二月寫的一本奏疏，這是一本不亞于海瑞《治安疏》的奏疏，當然了，也和海瑞一樣，《酒色財氣四箴疏》就是指著朱翊鈞鼻子罵的。

不過朱翊鈞沒有嘉靖皇帝的忍氣功夫，在上了《酒色財氣四箴疏》的幾天后，雒于仁就稱病辭官回家了，顯然是朱翊鈞逼的，而現在朱翊鈞還想要雒于仁的命。

“回陛下，雒于仁已經離京了。”

知道了雒于仁消息后，鄭國泰皺眉道。

“朕知道，朕要他身敗名裂！”

朱翊鈞面無表情。

“臣知道了，臣必定讓他身敗名裂！”

鄭國泰嘆了口氣，他知道，這是朱翊鈞的考驗，明朝向來都有以直博名的言官，尤其是在海瑞之后，這股風氣更是喧囂塵上，雒于仁的《酒色財氣四箴疏》一出，名聲大噪，響徹大江南北，成為天下清流的楷模。

讓雒于仁身敗名裂幾乎不亞于明成祖時的錦衣衛指揮使紀綱凍殺解縉，從此自絕于天下文人，名聲遺臭萬年，同時也將是天下文官的死敵！

而這就是朱翊鈞的考驗，通過了考驗，那是朱翊鈞的自己人，通不過的話，那就就乖乖滾回去當自己的外戚。

“那就退下吧。”

朱翊鈞擺了擺手道。

“臣告退！”

鄭國泰緩緩退出了暖閣。

軟榻上，朱翊鈞看著鄭國泰緩緩退下的身影，口中低聲呢喃：“國舅，別讓朕失望！”

現在文官們都想著效仿他的老師，攝政天下，實現圣天子垂拱而治的終極夢想，他們不想再出現類似于太祖和成祖的強君，也不想有仁宣二宗這種實權皇帝，只想皇帝成為龍椅上的圣人，和孔圣人一樣的圣人！

而如今的勛貴則已經徹底擺爛，只想著奢華度日，當初他爺爺嘉靖皇帝就曾想要借勛貴的力量抗衡文官，甚至不惜在嘉靖三十九年陸炳死后，將錦衣衛指揮使一職交給了朱希忠，而朱希忠是靖難功臣朱能的后人，早已襲封了成國公。

要知道錦衣衛指揮使的權勢何等滔天，交給一個國公，若是朱希忠有野心，改朝換代也不是不可能！

就算不改朝換代，只要朱希忠稍微狠辣一點，將兵權從文官手中奪回來，并不是什么難事！

誰知朱希忠接任了錦衣衛指揮使后，連錦衣衛衙門都不去，任憑文官往錦衣衛摻沙子，以至于劉守有成了上一任的錦衣衛指揮使。

劉守有是誰？

那是名臣之后，劉守有的祖父劉天和官至兵部尚書，父親劉澯則官至六部郎中，祖上盡皆文官出身，絕對的文官世家！

錦衣衛作為皇帝手中的刀，結果卻連刀都落到文官的手中！

所以在劉守有被罷官后，他就完全廢棄了錦衣衛，不再任命錦衣衛指揮使，一把能傷己的刀，他寧愿廢了它。

若不是這次想要錦衣衛指揮使一職的是鄭國泰，他絕對不會考慮任命錦衣衛指揮使，因為錦衣衛的作用很大，若是和再次文官勾結，對皇權的威脅太大了。

而鄭國泰出了暖閣后，此時的張鯨已經捧著一套錦衣衛指揮使的官服和一套飛魚服以及官印等候在外。

“國舅爺，這是錦衣衛指揮使的官服和官印，另外這是陛下賞賜的飛魚服，還有這是陛下讓老奴交給國舅爺的，其中是關于錦衣衛的情報。”

看到鄭國泰出來，張鯨將官服、飛魚服和官印遞給了鄭國泰，然后又從袖中取出了一本厚厚的書籍。

“有勞張公公。”

鄭國泰笑著接過張鯨手中的東西，官服和飛魚服不重要，官印才是最重要的，錦衣衛指揮使可以有無數個，但執掌官印的錦衣衛指揮使只有一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