達達的馬蹄聲,送給趙一凡最美的夢。
夢中的女孩,一襲白紗,在前飛奔。而他,在后緊緊跟隨。她回頭,虛無縹緲中,他看不清她的臉。只覺那是一張最親切溫婉的臉龐,在心中飄蕩。空氣中到處是兩人幸福的嬉笑。他終于追上她,撲通的心跳,顫抖的雙手,將她的面紗揭下,就要看見這世間唯一愛人的臉龐。
夢,醒了。
悵然若失。
趙一凡坐起身,輕輕晃晃腦袋,不知為何竟會做如此幼稚的夢。正迷糊間,馬車停下來,只聽三兒道:“回主子,到家了。”
此時已是夜幕低垂。
趙一凡下了車,打量著這個陌生又熟悉的地方。不知為何,在他的記憶中,竟全然沒有家的影子。
東京開封府,是宋朝最繁華的城市。其人口近百萬,加上駐軍,人口超百二十萬。開封城分皇城,內城,外城三部分。分八廂百二十坊。
趙府處在內城,據皇城東三里開外的靖安坊內。此地多是達官貴族的聚居之地,鬧中取靜,乃是絕佳之地。
小簫湊了過來,對著不足一米黑漆的木門,笑道:“七郎,算我有眼無珠,只是這王爺女婿的府邸也太出乎我的意料了。”
趙一凡心內大驚:王爺女婿?難道,死去的趙一凡已經娶妻生子不成?
他心中暗罵著,怎么提早沒有想到這一層。他如今二十四歲,而宋時男子普遍十八九歲都已娶親。等會兒,如何面對從天而降的妻子成了他此刻最頭疼的事。
三兒笑著解圍道:“簫公子說笑了。此是小門,平日不開。是為了防備大門處有人守著這才選了此門。主子,我擅自作主,你不怪罪于我吧?”
趙一凡心煩意亂,勉強應著。此刻再問三兒這些事情為時已晚。
三兒叫開門,只見一年輕仆人迎出來,一見到趙一凡,磕頭道:“老天保佑,少主可回來了。主人夫人都急壞了,只盼少主平安歸來。”
趙一凡無心應著,一切由三兒安排妥當。只說今日天色已晚,明日再稟告父母。他心中暗暗叫苦,一個阿蓮尚未擺平,又出現一個妻子需要應付。等安排妥當,大小簫入了客房,阿蓮也安頓下來,趙一凡忙叫過三兒來細問。
他低下頭去,揣度片刻,問道:“三兒,我多日未在家,郡主可會怪罪與我?”
三兒聞言,忙搖頭笑道:“主子,我只當何事,原來是這個。主子只管放心,你與郡主青梅竹馬,情意深厚,羨煞旁人。郡主又怎會怪你?”
青梅竹馬,情意深厚?
趙一凡被鎮住了。他突然意識到,死去的趙一凡帶走了什么,留下了什么。想他必定是一個多情之人,將愛都帶走,如影隨行。留下的,是未盡的心愿。而如今的趙一凡,該如何面對這一份沉甸甸的愛?
正說著,只聽門外一陣細碎的腳步聲走來,未敲門,徑直推門進來。
趙一凡看來人衣袂飄動,形容清瘦,神采奕奕,釵環流光,不禁癡呆。她宛若古代名畫中走出的古典美女,端莊秀麗,云鬢高聳,兩頰生香。朱唇一啟,輕聲暖語:“凡哥哥,你可回來了。”
來的,正是趙一凡的妻子,名叫趙允熙,年方二十。她的父親,正是威震朝野的太宗第八子,趙元儼。朝臣稱其為“八賢王”。民間稱為“八大王”。
三兒忙行禮道:“小人拜見郡主。”
趙一凡從幻夢中清醒,點點頭,一時語塞。他不知該如何稱呼,他甚至都不知她的芳名。心跳加速,呼之欲出。
趙允熙雖覺得夫君的反應有些異常,但卻來不及多想。她一眼便掃見夫君手上的傷,忙半跪著,輕撫著他的手,皺眉緊張道:“凡哥哥,你受傷了?我這便命人請御醫來。”
未等趙一凡開口,她一陣清風般出去,只聽門外低語了幾句,很快,又折返回來。
三兒不知何時溜了出去,屋內,只剩下他們二人獨處。
不知不覺,空氣中充斥著緊張的氣息。
“凡哥哥,是何人讓你受了委屈?明日我命人告官,定要給你討個公道。”她雙手仍撫著他受傷的手,臉抬起來,滿眼的哀傷和不安。
湊得如此之近,一股清香,源源不斷飄進趙一凡的鼻腔,隨著氣息傳遍全身,讓他的心一陣狂跳,渾身酥麻。這股清香,并非胭脂水粉的俗香,也并非衣物的熏香,而是淡淡的體香。他不覺癡了,再細細看她的面容,精致、細嫩,白如月光,靜若湖水,更是讓他迷了心神。
“凡哥哥,你怎么不說話?可是害怕,失了心魄?”看夫君半日沒言語,只是呆呆相看,趙允熙不無擔心道。
趙一凡猛然驚醒,他咽了口唾沫,不覺有些羞赧。這樣看一下女子,還是第一次。他紅著臉低下頭去,慢慢清醒過來。心中的躁動也漸漸平緩。他只不過是死去趙一凡的替身罷了。這是別人的愛情,與他又有何干系?
想到這里,趙一凡冷冷回道:“是我自己弄傷的,不關別人的事。夜深了,郡主回房歇息罷。”
趙允熙搖搖頭,嘟著嘴,固執道:“凡哥哥,我要陪著你。你受了傷,我怎么還睡得下?我扶你到床上躺著,等御醫來替你診治,我也好放心。”
趙一凡深深看她一眼,心內生出無限感慨:若是他也能得一相愛之人,死也甘心。
他將她的手送回去,長嘆一聲,絕情道:“你回罷。我也能安靜歇息。”
方才還暖語熱望,此言一出,整個房間的空氣瞬間冰冷。浸透入骨髓,讓人死一般的絕望。
趙允熙高貴的教養,讓她不容許在此刻亂發脾氣。她默默看著他,輕輕將身子靠近,碰觸了一秒,算作擁抱,低語道:“那好。凡哥哥,你好生歇息。想你也累了。我明日再來看你。”
趙一凡的理性克制了他。不管他多么想要憐香惜玉,暖語溫存,他都不能原諒自己成為一個騙子,去欺騙一個至情之人。
睡了一路,趙一凡再無睡意。他打量起整個房間。一切都是那樣的熟悉又陌生。猛然間,他看到一面銅鏡,心中一顫。
自穿越以來,他從未看見過現在的容顏。他顫顫巍巍走了過去,心中忐忑。
呈現在鏡中的那張臉,讓趙一凡的心狂跳不已。那是一張再也熟悉不過的臉龐,幾乎與他一模一樣。他下意識摸了上去,高挺的鼻梁,寬闊的額頭,幾乎在一瞬間,他滴下淚來:難道,這,是他的前生?
一千年前,他所犯下的錯誤,讓一千年后的他來補救,親歷其中,成就真正的北宋歷史。
無可救藥地,趙一凡癱倒在地。
此刻,他心中了然。
怪不得,他的心中總有難以割舍的情懷,說不出是什么,卻總是縈繞心頭。他再也無需顧忌,自己真的是趙一凡,貨真價實的趙一凡。不管是在北宋,還是在二十一世紀。
不知不覺中,趙一凡脫口念出幾句詩來:
穿越千年
回到最初的自己
天意如此
造化未必弄人
就算是粉身碎骨
也要將這份情
綿延至死
不負
千年的承諾
三兒帶了御醫過來,開下方子,又留下藥膏,囑咐定要臥床靜養,方可恢復元氣。待御醫走后,趙一凡沐浴上藥,不在話下。
一番折騰,再睡時,已是四更。
次日,趙一凡未等起床,只聽得傳來嚶嚶之聲。
趙一凡瞇著眼睛,朦朧中,正是郡主拿著手帕不時抹著淚珠。她的眼睛腫脹,盡量壓制著聲響。
想想,趙一凡決定裝睡。與其現在面對,不如思慮周詳再說。
一炷香功夫,再醒時,已是不見郡主的身影。借此機會,他忙起身穿衣。
剛收拾妥當,還未洗刷,趙一凡的妹妹,趙一清嘰嘰喳喳跑著進來,一下撲倒在他懷里,銀鈴般的笑聲不絕于耳:“哥哥,你回來了也不告訴我,我想死你了!”
這樣的真情告白,嚇得趙一凡差點靈魂出竅。他忙將她推開,仔細打量起來:一張稚氣的臉,眼角側恰到好處地有一顆細微的黑痣點綴著,顯得俏皮可愛。臉圓嘟嘟,身形卻苗條,一身淡綠色的衣裙無比清爽可人。
趙一凡努力在記憶中搜索著此人,卻無半分影子。算了,既然叫哥哥,那當然是妹妹了!
趙一清看著哥哥奇怪的目光,疑惑道:“哥哥,你怎么這么看著我,快將我抱起來轉圈吶!你每次都這樣的!”
“清兒,別鬧了。你哥哥受了傷。這次且饒了它,下次補上。”趙允熙笑嘻嘻走了進來,勸道。手里端著紅色的小漆盤,放著幾樣小菜,一碗粥。
“阿嫂,你總這樣護著他。”趙一清嗔怪道,回頭又一雙胳膊吊在趙一凡脖子上,賴著,“哥哥,你這次怎么這么久才回來,可有給我帶禮物?”
趙一凡被這樣緊緊貼著,莫名的興奮。他從不知做哥哥是什么樣,突然間多個妹妹難免心慌。他將趙一清的胳膊強拉下來,擠出笑道:“妹妹,我有傷在身,還是下來說話。”
趙一清收起笑容,順手扒著趙一凡的衣裳,認真道:“哥哥,還有哪里受傷了,給我看看。”
趙一凡忙躲著,心想這宋朝的姑娘還真不怎么保守,看來還是后來的程朱理學鬧的。正混亂之時,三兒一路小跑著進來,回道:“少主,荊王爺派人讓你即刻過府一敘。”
“這——”趙一凡有所遲疑。
他雖知這個荊王,可與他素無來往,不知為何會在此時請他。難道,是別有用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