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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4章 酪酒

  • 承唐
  • 羅黑狗
  • 3583字
  • 2022-11-21 02:24:29

劉少晏抬手摸了摸自己的臉,胡茬還是扎手的。他終于從張承奉荒唐話語帶來的震驚中找回了一絲真實的感覺,急忙道:

“如今和回鶻人和戰未定,我們怎么能擅自出擊?”

“張尚書知道這事嗎?翁尚書同意你們和回鶻人作戰了嗎?”

“城外有多少回鶻人?你們草率出擊,能得勝嗎?”

張承奉左手按著橫刀,對問號多多的劉押衙伸出壓了壓右手,道:“如果劉押衙不肯去,自在這院中歇著便是,我們也不為難你。等我們出了城,你愛做什么便做些什么。沙州使府已經決定用兵,就在這甘州境內,將有一場大戰,這不是你我能阻攔得了的。”

劉少晏也不傻,此時也反應過來涼州兵是被沙州人算計了。劉少晏手足無措,還想再說些什么,怎么這就要打仗了?

張承奉接著道:“劉押衙可通望氣之術,老莊那些判斷吉兇的術法我不懂,但從黨項人那學了一些觀星望云的法子。”說完他伸指朝天,道:“他們說云有赤白黃青黑,依我淺見,今天這云相叫西天赤云,利征戰,利流血,流敵人的血。”

渾鷂子在后頭,看著裝神弄鬼、裝腔作勢的張承奉,嘿地輕笑一聲。敬翔在一旁拉了他一把,上前道:“劉押衙,戰事將啟,大丈夫戍邊衛國,求的不正是建功立業,揚名立萬,如今城外回鶻人無備,出擊百無一失,功名富貴覆手可得。今日刪丹不主動出擊,之后的大戰也躲不開,翁使君那事后自有沙州使府交代,劉押衙又有什么好擔憂的?”

劉少晏重重頓了頓足,一咬牙道:“張家郎君已有定計,我還能說什么,這就召集人馬便是。”

當涼州四十多個牙兵懵懵懂懂地被劉少晏趕著,手持刀槍,披盔帶甲,趕到院中時,天色已然大黑。有沙州兵遞上了已經準備好的白色布條,示意他們纏在頭上。

又有人搬出了幾個酒甕,擺在了后院正中,盛著些未過篩的濁酒。陰清兒上前先舀了一瓢酒水,一飲而盡,軍士愿意喝上一口也各自上前取酒。

這時沙州兵寄住的院門外也鬧將起來,是城中鎮兵見有人在調動兵馬,往這小院中匯集,便要遣人來到院中查看,不過都在門口被攔了下來。

張承奉對一旁已然穿著青色長袍,未作披掛的敬翔道:“你穩住鎮中的涼州人,能讓他們不要擅動就行。我們去去就回。”

說完解開一旁青馬的韁繩,牽著馬帶頭往城墻上的隧道里走去。張嗣節、陰清兒、渾鷂子、等人也紛紛跟上。劉少晏上前取了一瓢酒,又和涼州牙兵交代一陣,也跟了上去。

回鶻人當然有人時刻關注鎮中動向。夜色下刪丹鎮四門緊閉,城樓上幾處火盆閃著點點光亮,有人拿著火把在城墻上巡邏,寂靜無聲。

張承奉準備從鎮北一角的城墻出鉆出,再往北繞些,從北邊一條稍高些的小丘上翻過,突襲鎮西北河畔的黨項人營寨。

丘頂有黨項人哨騎戒備,此時他正百無聊賴地撥弄著身前一從草,想著家里那幾只懷了崽的母羊,又看了眼不遠處寂靜的刪丹鎮和緊閉的城門,想著何時涼州人退出城鎮,自家到時候是糾集些人手,趁機掩殺劫掠一陣,還是先到城中搶一處好房子安頓下來。

張承奉和一群黑影人馬銜環人銜草,接著夜色已經摸到了丘下。嶺下張承奉拿出角弓,揮了揮手,數人一齊發箭,丘頂那道坐著人影向一旁撲倒,拴在一旁的馬有些躁動,抬腿長嘶一聲。

不過已經無所謂了,兩百騎兵很快就已經立在了丘頂。

月亮也從云后探出。月色清冷,銀蟾光滿,草原上一屢屢細嫩的青草葉片上閃動著微弱的光澤,整個草場如同一片流動的青綠銀海。

嶺下就是河谷邊的回鶻人寨子,回鶻人自然不像唐軍扎營還要設計口令,安排巡守,安排些哨騎值夜已經是給前幾日入城的兩百騎軍面子了。

看寨中不似有十足防備的樣子,張承奉抽刀出鞘,刀身折射著月光,星點寒芒明滅。隨著身邊一片鐵器劃過革制刀鞘的嗤啷聲,張承奉舉刀高過頭頂,揮了兩揮。喊道:

“朝寨中大帳篷沖!直取大將首級!只要大將首級!”

嶺上兩百騎兵一齊策馬,往寨中奔去。

寨中也起了一陣騷亂。不過直到寨門口幾道拒馬被刪丹來的兵將搬開,才有三三兩兩反應過來的回鶻人匯集起來。張承奉被一群人護在正中,已經收刀入鞘,張起角弓左右射了起來。

陰清兒帶著一隊備著引火之物的人馬繞到這不大的營寨一側,放起火來。

張承奉領著的人馬中也有一隊隊騎軍四散開來,與前來阻攔得回鶻人纏斗起來。張承奉和剩下的騎軍直往寨中正沖去。越靠近大帳,抵抗越為強烈,張承奉身邊人越來越少。

那些組織起來拿起弓刀的回鶻人第一反應也是匯集到這大帳邊。直待張承奉沖到帳前,此時他身邊不過還有渾鷂子、張嗣節和二三十個騎軍。一側有一隊回鶻戰士縱馬沖向了這小隊唐軍。

渾鷂子把弓一丟,抽出腰間長刀,招呼一聲,和十幾個軍將迎了上去。張嗣節也和剩下的兵士迎上了另一邊跑來的數個回鶻戰士。

張承奉見機,直接下馬往帳中而去,剛剛掀開大帳簾幕,便有一道寒光擦著張承奉的身側飛過。張承奉轉頭看向賬內,帳中一個回鶻人手持短弓,站在營寨正中,剛剛發出了這一箭。他頭戴金色花瓣冠,穿著繡著草花紋的絲綢短袍,似乎不急著逃跑。

見自己一箭未中,張承奉擐甲入帳,向自己逼來,那回鶻人苦笑一下,便干脆地棄了手中短弓,并不見驚惶,后退幾步,舉起雙手向張承奉示意,嘴里說了幾句胡話。接著左手撫胸,便要躬身行禮,嘴里用不太利索的漢話說道:“我是藥羅葛部狄銀阿……”

張承奉沒等他說完,兩步趕上,手起刀落,白刃帶起的光弧一閃,一刀便梟下了這個回鶻王子的首級。

刀是此時常見的彎柄馬刀,刀身平直帶著些內弧,這幾日早已被張承奉磨得可以吹毛斷發,如今一刀狠狠砍下,刃邊已經有一處卷了些。

賬內的榻上有幾個衣著不整的女子,不知是回鶻人還是擄來的別部女子,原本還在榻上緊張地觀察著張承奉的動作,只怕和地上那顆頭顱一樣,都沒料到張承奉會不管不顧,如此行事,此時一齊尖叫起來。

鋪著獸皮的地面上,那具沒了頭顱的尸體直挺挺地倒了上去,仍在抽搐不止,心臟最后泵動幾下,一股股血水從斷口中噴出,打濕了地毯和張承奉的皂靴。

那頭顱在地上滾了幾滾,滾到了木塌前。

張承奉上前幾步,沒管床榻上幾個婦人和地上的人頭,只覺得口干舌燥,先從胡桌上撿起了一個皮革酒囊,顛了顛分量,直接對著銀制開口灌了口酒,囊內是草原人常制的用馬奶釀的酪酒。

接著他撿起地上的那個頭顱,直起身后想了想,又將剛剛滾落一旁的用紅線繡著祥云紋的金色花冠也一并撿起。

張嗣節也跟著進到帳中,張承奉隨手又將那酒囊向他一甩,張嗣節手忙腳亂地接過,看清懷里是個酒囊后,也仰頭灌了一大口,趕緊道:“牙旗已經砍倒了。”

張承奉擎起那個頭顱,出了氈帳,看著帳前的倒在遞上的旗杖。此時四周猶是亂斗不止的兩邊武士。陰清兒那部人馬已經在城寨一邊放起了火,能看到火光沖天而起,照亮了天邊一角。

張承奉示意張嗣節搭把手,扶起地上旗桿一頭,他解開頭顱的發辮綁到棒首,手扶旗桿上馬高喊道:“降者不殺!降者不殺!”接著在馬上揮動起那桿人頭大旗來。

一旁還在和幾個回鶻騎軍廝殺的渾鷂子也看到這一幕,也用蕃話高喊起來,大概喊的是回鶻話。

隨著張承奉在寨內縱馬奔走叫喊,越來越多的唐軍和回鶻人見到了他手中的大旗。

那伙回鶻人當然沒人立即投降,但有人已經開始調轉馬頭。許多處還在膠著的戰斗立時分出了勝負。

火光之中,陣中唐軍士氣大振,一時殺聲震天。隨著越來越多的回鶻人護著些家小財物奔出寨子,漸漸有些還在抵抗的人也放下了手中的刀劍。

不過零星的廝殺、小股人馬的追擊依然持續了一陣。

直到東方初白,草原和河面上泛起了一陣朦朧的晨霧,才逐漸有人開始收攏起陣上寨中亂竄的牛羊馬匹,清點斬獲和俘人。刪丹鎮中大概一直有人在關注著這里的動靜,此時見勝負已分,唐軍得勝,也打開城門,有小隊騎軍迎了上來。

四處分散的士卒各自處理完手邊的事務后,陰清兒麾下的一些沙州兵聚攏到一處,有人帶頭唱起了大陣歌,不少沙州人也跟著唱了起來,剛開始歌聲還有些散亂,漸漸,眾軍士的聲音匯成一股,張承奉聽出那唱詞是:

“漢家持刃如霜雪,

虜騎天寬無處逃。

頭中鋒矢陪垅土,

血濺戎尸透戰襖……”

這旋律涼州來的關東兵已然不熟,更別說這些沙州人自己編的陌生唱詞了。有些涼州軍將停下了在寨中搜刮的手腳,怔怔地望向這些沙州人。張承奉已經到了寨門口尋了個高欄坐下,此時也回頭望向了這些高歌的沙州兵,身邊卸了一身皮甲,正在點數損傷甲片的張嗣節也仰起了腦袋。

地上是一具具尸體,天氣逐漸熱了起來,已經有蠅蟲在上環繞翻飛,還需一會掩埋,而少數陣亡的沙州兵和涼州兵的尸體也要收攏,帶回城內安置。

此時張承奉之前由腎上腺素興奮和激動的勁頭已經過去,此時雖說不上疲憊,不過回想陣中和大帳前那一箭,還是有些后怕。

而這只是一場規模極小的前哨戰而已。

張承奉喚來陰清兒,將回鶻人大旗上的戰徽和那頂金冠交給了陰清兒,又指了指立在一旁的旗桿和掛在桿頂的首級,道:“你遣人帶著這些東西到甘州,傳口信給爹和索防御使,涼州兵已經被拖進了戰場。接下來回鶻牙帳可能被引來刪丹鎮,如果他們魯莽攻城,涼州大軍在鎮內是能守上一陣的。讓索防御趁此時機速速趕往甘州城,和肅州城內蕃部合兵一處,讓爹路上散些哨騎查探地形,尋一處好地方扎下營帳。我在此等肅州甘州兵到,我們三處合兵,便可以和這伙回鶻決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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