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還沒亮透,霧就把整個世界裹了起來,像一層怎么也捅不破的厚棉被,捂得人心里發悶。老張頭站在船頭,看著這片霧,手里的煙袋鍋子一閃一閃,那火星子在霧氣里明明滅滅,就像他這一輩子,起起落落,沒個定數。
老張頭是個漁夫,祖祖輩輩都在這片蘆葦蕩里討生活。聽老輩子人說,他家先祖在大明的時候,那可是跟在太宗皇帝朱棣跟前的大紅人。可誰能想到,風水輪流轉,滿清入關,一家人就逃到了這蘆葦蕩,過上了靠水吃水的日子。老張頭還被叫做小張的時候就知道一句老話,窮不出三代,富不過五服。不像他爹,天天翻來覆去念叨老祖宗的那些事兒,好像靠著這點念想,就能把日子過回從前似的。
蘆葦蕩里的魚多得數都數不清,叫得出名的,叫不出名的,都在這水里頭游著。漁民也多,多得就像這蘆葦蕩里的蘆葦,密密麻麻。有的人一輩子都住在船上,除了上岸買點生活必需品,就一直在這水上漂啊漂,好像這水就是他們的根。淮河兩岸,這樣的漁民到處都是,他們沒有地主的剝削,說起來倒是自己的主人,可這自由的背后,是數不清的難處。
今天是趕集的日子,老張頭猛吸了一口旱煙,煙從他的口鼻里噴出來,和這清晨的霧氣混在一起,分不清彼此。他把船靠了岸,一只腳跨出船艙,動作有些遲緩,就像這霧氣一樣,透著一股子懶洋洋的勁兒。他把抽完了的旱煙磕在地上,用腳碾了碾,火星子滅了,他的心里也空落落的。
從岸邊到村子還有四里多路,岸邊的濕氣重,不是打魚的人家,誰也不愿意住在這。老張頭的爹,就是因為這濕氣,后半輩子都被風濕折磨著。老張頭看著自己手里的幾條魚,都是三五斤重的,魚還活蹦亂跳,在竹簍里撲騰著,可他知道,自己的魚不好賣。不像墳頭李,那張嘴就跟抹了蜜似的,死人都能說活了。
“喲,老張,今兒個魚不錯啊,活蹦亂跳的,看著真招人稀罕。鄭三姐,您瞅瞅我這魚,剛從蘆葦蕩里撈上來的,鮮得很吶!啥?白不白?這是黑魚,它可白不了,白了那可就出怪事嘍!來一條?喲,瞧我這記性,鄭三姐買魚向來都是成對的,對不住對不住。”墳頭李那響亮的叫賣聲傳了過來,老張頭聽著,心里一陣羨慕,又一陣無奈。
“魚喲,新鮮的魚喲!”老張頭也扯著嗓子喊了一嗓子,聲音在霧氣里傳出去,沒多遠就散了。他的叫賣聲,和墳頭李比起來,就像秋天里的一片落葉,輕飄飄的,沒什么分量。
“唉喲,我的張哥喲,你這么賣魚,等你賣完,我賣出去的魚都下鍋嘍。喲,宋老師,買魚回去給媳婦坐月子煲湯吧?便宜點?那肯定行!老師可是咱國家的棟梁,不容易。”墳頭李一邊賣魚,還一邊和周圍的人嘮著嗑,那場面,熱熱鬧鬧的。
老張頭在一旁,看著墳頭李的生意紅紅火火,自己的魚卻少有人問津。他心里著急,可又不知道該怎么辦。賣了好半天,魚才賣得差不多了,最后還便宜處理了一條鰓都不動的魚。他攥著手里那點微薄的錢,心里一陣酸澀,這錢,好像比被地主剝削的那些人還少,可又有什么辦法呢?
他拖著步子往家走,腳步蹣跚,就像一個被生活抽干了力氣的人。
他想起自己的兒子張波,不愿意住在船上,嫌船上空氣腥,濕氣大,還討厭吃辣椒。本來他媳婦是一直陪著他在船上的,可兒媳婦挺了大肚子,當婆婆的,總得去照顧,要不然,旁人該說閑話了。
倒是沒有多久后的一天夜里,一家人包括老張頭正好也在,正一起吃飯。
“老婆子,看兒媳婦肚子像是有雙生胎吧,你有咱小波那時候哪有這么夸張?”
“讓你找大夫把把脈你還舍不得那兩個子,跟我說不著,我又不是大夫。”
“哎喲,哎喲!”突然傳出了兒媳婦的呼喊聲,張波驚慌,預產期將近,恐是腹中的小兒不安分想要見見世面。老婆子讓老張頭趕緊去請接生婆,老婆子在里面為兒媳婦的生產做足準備。
今日的老張頭還差了兩條鯽魚沒賣出去,屋子里魚腥味和逐漸漫開的血腥味水乳交融,卻滿是生命的氣息。油燈在土墻上投下晃動的影子,兒媳婦的呻吟聲忽高忽低地從布簾后傳來。張波攥著發潮的衣角在堂屋里打轉,隔著葦席簾子能聽見他媳婦指甲摳進土坯墻的沙沙聲,得虧是在這土屋子,雖說墻縫里鉆著干冷的穿堂風,總比船板下汩汩的水聲以及河面上隨時陣陣的濕冷的陰風要強。
嬰孩的啼哭聲刺破了長空的寧靜。老張頭站在屋外,手里的煙袋鍋子早已滅了火,老張頭仍吸著煙嘴似是咂摸著味卻忘了續火。屋里傳來接生婆沙啞的吆喝聲:“熱水!再端盆熱水來!”老婆子掀開簾子探出頭,額頭上掛著汗珠子,臉上卻堆著笑:“老頭子!是個帶把兒的!”老張頭的嘴唇哆嗦了兩下,想說什么又咽了回去。他摸出火石重新點上煙,火星子在夜色里一跳一跳,映得他皺紋里的陰影更深了。蘆葦蕩的風裹著水腥氣撲過來,他忽然想起自己爹臨終前的話:“咱老張家就像這蘆葦,看起來是一茬接一茬,卻只是空長了許多罷了。”
屋里又響起第二聲啼哭,比頭一個更細弱,像剛出殼的小水鳥兒。張波從堂屋沖出來,鞋都跑丟了一只,手里還攥著那條沒賣出去的鯽魚:“爹!您當爺爺了!倆!”魚尾巴在他手底下撲棱,甩出的水珠濺到老張頭褲腿上,洇出幾點深色的痕跡。
“聽見了。”老張頭把煙鍋子在鞋底上磕了磕,“去把魚擱灶臺上,熬湯。”他說話時眼睛望著遠處黑黢黢的蘆葦蕩,那里有夜鴰子叫了兩聲,聲音像鈍刀劃破砧板上的魚肉。
接生婆撩開簾子出來,圍裙上沾著暗紅的印子。她接過老張頭遞的銅錢,掂了掂又退回兩個:“雙生子按規矩該給雙份,可你們家……”話沒說完,眼睛往土墻裂縫里鉆的冷風瞟了瞟。老張頭硬是把錢塞回去:“該多少是多少,不能虧了神靈。”
后半夜起了霧,跟清早那陣一樣稠。老張頭蹲在船頭補網,手指頭被梭子磨得發亮。老婆子抱著裹藍布襁褓的孫子過來,孩子小臉皺得像曬干的魚鰾。天邊隱隱的泛起蟹殼青,墳頭李的吆喝聲已經飄過半個村子。老張頭看著竹簍里剩下的那條鯽魚,魚鰓微微翕動,他伸手把它拋回河里,像是嫌棄,更像是救贖。
霧更濃了,稠得像化不開的米漿。老張頭望著那條鯽魚甩尾消失在墨綠色的河水中,水面蕩開的漣漪轉眼就被霧氣吞沒了。嘬了口煙,濁濁地吐出,像是吐出了最后一口氣。
兩個小不點一張一合著嘴巴,發出清脆的聲響,張波媳婦兒側頭看著自己的骨血,笑得很甜,仿佛剛才受盡折磨的不是自己,而是張波,是其他毫不相干的人。
陣陣的冷風吹的刺骨,土屋周圍滿是泥濘,張波一深一淺的往前探著腳,七里外的付家坡是媳婦兒的娘家。出了村的路要好走許多,烏鴉“啊~啊~”地嘰喳著,張波跺著腳,縮了縮脖子。七里地,對交通純粹依靠腳或者牲畜的年代,也就是半個多鐘頭的事。天蒙蒙亮,村子里零星的點起了燈。
“砰砰砰!”“砰砰砰!”
“報喪啊!哪有這么敲門的!”屋子里傳來聲音,緊接著是窸窸窣窣開門的聲音。
張波縮著脖子站在門檻外,岳父那張陰沉的臉在門縫里一點點擴大。門開處,屋里的油燈光被擠得忽明忽滅,投在岳父溝壑縱橫的臉上,更顯得他神色不善。他堵著門,粗布棉襖松松垮垮,眼神像冰錐子一樣扎在女婿凍得通紅的臉上。
“怎么搞的,這時候來?天還墨墨黑!”岳父的聲音帶著被咚咚敲門的慍氣,壓得很低,卻像刀子在磨刀石上刮蹭。
“爹……”張波張了張嘴,喉嚨干得厲害,聲音也似乎被冰冷的空氣凍成了冰,“生了,生了!您當姥爺了!”
岳父眉頭緊鎖,鼻子里哼了一聲:“生了?生了就生了,婆娘家誰不生娃?值當雞還沒叫就火燒屁股似的來報信?”他數落著,噴出的呼吸都帶著冰碴和鄙夷。
張波那凍僵的手下意識地攥了攥褲管,那里被沒賣掉的鯽魚甩濕的地方早已凍硬了。他心里那點初為人父的喜悅,被岳父劈頭蓋臉的責問澆了個透心涼。他想起臨出門時爹蹲在船頭沉默補網的樣子,想起屋里微弱燈火下兩個皺巴巴的小臉,還有那條魚——老張頭最后扔回河里的那一條。
“爹,不是……”他努力擠著聲音解釋,“是龍鳳胎!寧寧她生了倆!我趕緊來告訴您一聲……”他急急地補充,“都平安,都平安著呢!”
“倆?”他聲音里的尖利消減了大半,取而代之的是一種難以言說的復雜情緒。屋里的油燈光線似乎亮了些,斜斜地照在他側臉上,那深刻的皺紋被光影點綴得更深了。他沉默了幾息,那沉默讓門外的寒意更重了,烏鴉在遠處的老槐樹梢又“啊——啊——”地叫了兩聲。
“……寧寧……還好?”岳父的聲音低沉下去,先前那股凍人的慍怒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種繃緊的、試圖藏匿什么的生硬。
“好著呢,好著呢!”張波凍得發麻的舌頭似乎活泛了一些,趕忙強調,“就是累壞了,兩個娃都……都紅通通的,哭聲挺亮堂!”他那句“紅通通”說得有點心虛,但這會兒他只覺得必須把場面說得喜慶些,才襯得上“龍鳳呈祥”四個字。
岳父沒吭聲,堵著門的身體卻微微動了動,向屋里讓開了半步。一股混著柴火煙、陳舊棉絮和一絲油腥氣的暖意從門縫里涌出來,瞬間撲了張波一身。老爺子卻沒讓他進屋的意思,就那么站著,側身對著他,目光落在院子角落堆放雜物的草棚陰影里。
張波僵在原地,進也不是,退也不是,腳上那只凍得發硬的鞋底碾了碾門口結了層薄霜的泥地,發出輕微的嚓嚓聲。“爹您去看看不?”
岳父扯了扯嘴角,憋出了一句“進來吧”
門在張波身后發出“吱呀”一聲輕響,沉重地合攏,隔絕了門外濃重的寒氣和烏鴉斷續的嘶鳴。暖意混雜著復雜的陳舊氣味包裹了他,卻沒能立刻驅散他骨子里的寒冷和心頭的滯澀。
岳父背對著他站在狹小的堂屋里,油燈的光把他佝僂的影子拉得又長又怪,投在斑駁的土墻上。屋角的陰影里堆著農具和破爛,角落里似乎還蜷縮著什么東西,也許是柴草,也許是雞籠。
“坐吧,灶口暖和點。”岳父沒回頭,生硬地扔過來一句,聽不出喜怒。他指了指火塘邊一個小木墩。他自己則走到屋里,摸索著,窸窸窣窣的,似乎在里面翻找東西。掏出了一盒新火柴,劃拉著了旱煙“等天再亮些吧”
門外天空漸漸泛起了一層渾濁的白,像是水底浮起的魚肚皮,灰白色的光影浸潤了窗紙,透進一絲冰冷的亮。屋里的動靜也多了些,老婆子窸窸窣窣地忙碌起來,動作遲緩卻略帶著些急切。她佝僂著腰,從墻角木柜里拉出米袋子,米粒灑落幾顆在泥地上;又抖開面袋,面粉沾得她袖口一片雪白。十來斤的紅棗裝在磨禿了邊的竹筐里,紅皮在昏光中泛著亮;一斤半的紅糖用油紙仔細包著,暗的發黑,卻帶著紅糖特有的綿甜氣味。老岳父也動了,他摸索著裝了一大袋子的旱煙葉,那袋子粗布織的,鼓鼓囊囊像個塞滿了風的口袋。老人扶著拐杖,拐杖杵在地面發出沉沉的“篤篤”聲,仿佛每一步都在丈量人生的路途。
張波怔怔站著,寒氣從腳底往上鉆,手也早凍麻木了,心倒是熱乎乎的。他如夢初醒,趕緊彎下腰去,一把將那些米、面、紅棗和紅糖全攬進自己懷里。東西沉甸甸的,壓得他本就凍僵的胳膊直打哆嗦,那袋旱煙葉尤其硌人,像揣了塊冰疙瘩。他抱著這些物什,身子弓得更低,像是要用這點份量壓住心里的慌與喜。
雞鳴聲此起彼伏,連綿不絕,一路無話,卻是五味雜陳。
遠遠地,老張頭家門口擠上了一堆人,“爹,您看,村子里都曉得了,都來道喜呢”張波說著,右眼皮卻跳了跳。岳父皺了皺眉,猛吸了一口煙,吐出來的煙卻是散的很快。
遠處老張頭家門口那堆模糊的人影,隨著張波抱著滿懷東西和岳父走近,漸漸清晰起來。人群里嗡嗡作響,大多是村子里的婆娘們,探頭探腦地朝屋里張望,夾雜著幾聲刻意壓低的議論“聽說了沒?沒啦!”“哎喲喂,可惜了這龍鳳胎,剛生下來呢,就沒了娘”
張波一征,棗子散落了一地,走地雞啄著落在地上的米面,點著頭贊同著人群中的那些話。那堆攢動的人模糊成了影子,在濕冷的霧靄里扭曲著形狀,嗡嗡的議論聲像無形的針,狠狠扎在張波的耳膜上。岳父略帶著喜悅的臉瞬間煞白,點燃的旱煙從他哆嗦的手里滑脫,“啪”地摔進泥濘里,火星濺滅,只剩下裊裊一絲絕望的青煙。
“沒了……娘?”張波的嘴唇翕動著,重復著聽到的話,每一個字都想著天氣一樣冰冷刺骨。呆愣愣的站立著,像是一個死機了的機器人,重復根本不存在的那個指令。
岳父像是被無數個巨大的錘子猛然擊中,整個人佝僂下去,那雙原本聚如鷹隼的眼睛霎時空洞,死灰一片。他什么也沒說,喉嚨翻動的,仿佛是那點嗚咽被冷的凍住了。他踉蹌著,歪歪扭扭著,用一種近乎行尸走肉般的步伐,擠進了了老張家那扇門,摔進了那個滿是新生命氣息、卻殘留著一絲著死亡氣息的土屋。
張波還維持著站立的姿勢,僵在原地。他聽到屋里驟然爆發出沉悶的撞擊聲,然后是岳父壓抑不住、從喉嚨深處撕扯出來的、瀕死野獸般的嚎哭,那哭聲比烏鴉的悲鳴凄厲百倍,擊碎了門板,沖散了屋外的嘈雜。混合著的,是兩個新生兒稚嫩而無助的啼哭,一曲悲愴的交響樂。
張波如夢初醒,像是被瞬間抽干了力氣,雙腿一軟,“噗通”跪倒在冰冷的泥地里,十指深深抓進凍土里。剛解凍般的喉嚨發出一聲,是一種被撕碎的、悠長的、沙啞的抽噎,肩膀劇烈地抖動起來。散落的紅棗滾到他身下,被碾進泥里,化作春泥更護花。
老張頭摸出了翻箱倒柜找到的一包卷煙,抽出一根點上,整包丟給了親家公。付老拐撇了撇眼,還是吸著自己的旱煙。親家母在一旁止不住地抽泣,張波的母親拍著親家母的背,不出聲卻是安慰。張波看著面色已經發白的媳婦兒,又看了看熟睡中的兩個小不點,都是在熟睡,卻是不同的境遇。
“兩個小的取個什么名字好?”聽了老張頭說的,付老拐頓了半支煙的功夫,“寧寧我們得接回去,她姓付,不姓張“
“爹,寧寧她…”
“小波,我也不是你岳父了,放過寧寧吧”
撈尸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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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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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反復強調,修仙界的風氣本來就是歪的,不是我帶歪的,都說史書是勝利者書寫的,那為什么我獲勝了還總是有人誣陷我?”陸陽劍仙面對記者采訪如此說道,表示非常憤怒。第二天。“我反復強調,修仙界的風氣是我帶歪的,史書是勝利者書寫的,我獲勝了!”陸陽劍仙面對記者的采訪時如此說道,表示非常憤怒。——《修仙日報》為您報道。
夜無疆
那一天太陽落下再也沒有升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