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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章 過往(5)

方茴的外號讓他覺得這個女孩絕對和自己有緣,至于是善緣孽緣,他恐怕從來沒有想過。那會兒流行用生日數字疊加算命,測試戀愛成功率。李賀差遣他一個哥們給他和方茴算了算,據說成功率居然高達99%,這更加確定了他追方茴的信念。

然而,他肯定不會想到,這只差1%就圓滿的數字,會把他引向死亡。

李賀追方茴的方式在我看來還是挺嫩的。無非是中午買根紫雪糕,讓他的哥們給方茴送去,不收不許回來。要不就買一把叫“秀逗”的糖,路過方茴課桌的時候在上面扔兩個。還有就是故意在她周圍追跑打鬧,裝牛逼充老大,氣勢洶洶地說不許別人打方茴主意。動不動還寫兩封酸不溜丟、有錯別字的情書。

這種做法實在不上道,弄得方茴天天膽戰心驚的,和她交好的女生以為方茴真的和李賀交朋友了,嚇得都不敢再跟她一起玩。

不過方茴說,有時候李賀也挺好的,秋天放學的時候特意在學校邊等她,撿個樹葉非要和她玩拔根,把她逗樂了才走,特孩子氣。也不太糾纏她,總在她后邊偷偷騎車跟她回家,李賀說他們日子長著呢,等他奠定地位再兒女情長。她也說不好那時候喜不喜歡李賀,因為她還沒來得及細想呢,李賀就死了。

事件的起因是方茴在校門口被人截了。那時的北京小痞子壞學生特愛干這事,在學校門口蹲著,專挑老實的學生欺負,劫個錢順瓶水什么的。B中這樣魚龍混雜的地方自然更加猖獗,截方茴的是其他學校的人和幾個社會閑散的人員,倒沒太過分,就是把方茴兜里的12塊錢都拿走了。

這事不知怎么傳到了李賀耳朵里,他一下子就怒了。這還了得,敢欺負他李賀的女人!第二天下午他就招呼了幾個人,說這些日子蹲在校門口,非把截方茴的那幫孫子揍了不可。方茴也知道了這事,她肯定是認為沒必要這么干的,但是她也沒去和李賀說,她覺得那樣不好,反而顯得他們真有點什么似的。

過了兩天,李賀他們還真就蹲到了那幫人。他們早有準備,二話不說,拎著U形鎖和鏈鎖就沖了過去。對方先開始有點發蒙,隨即反應過來,馬上投入了戰斗。他們人雖然少點,但是大多是打慣了群架的,李賀他們再怎么說也是學生,幾下子下來,就有點落了下風。那些人本來也不想鬧大,也就收手要走了,可是正好這時方茴推車走了出來,李賀不想在她面前折面子,又沖上去照著一人就掄了一道車鎖。那人顯然被打急了,回手給了李賀一拳,他的指節上套著鑰匙環,據說這么打人疼。但是他忘了那上面還掛著一把彈簧刀,就在那么一瞬之間,陰錯陽差地,彈簧刀蹦了出來,哧的一下扎進了李賀肚子里。

當時所有人都愣了,喧鬧的校門口突然變得靜悄悄的,李賀倒在了地上,不住地抽搐,血從校服上流了出來,一會兒就紅了一片。

那個動了刀的人顫抖著喊:“我沒有……不是我……”他的同伴們呼啦一下子全跑了,他忙跟著追了過去。

李賀的哥們跑過去扶住他,大聲地喊他的名字,而有的學生則跑回學校叫老師。李賀躺在那里,沒有絲毫往日的威風,他捂著肚子,滿臉都是驚恐的神態,嘴里不停地哭叫著說:“我不想死,我不想死,我不想死……”

方茴完全被嚇呆了,紛亂中她看見李賀好像向她伸出了手,那只手血紅血紅的,使她禁不住害怕地后退了兩步。

學校的老師們出來了,他們一邊慌亂地聯系急救和警察,一邊驅趕圍在校門口的學生,大聲嚷著:“不要在學校逗留!都趕快回家!”

學生們漸漸散開,不知是誰推了方茴一把說:“快走啊!”

方茴的大腦一片空白,她呆呆地應了聲“哦”,就隨著人流騎車走了。

那天回去之后,方茴就發起了燒,她休息了三天,等她再回到學校,李賀已經從人間消失。那把彈簧刀插在了他的肝上,還沒送到醫院,就宣告了呼吸停止,搶救無效。

一周之后,同學們在放學后自發組織了追悼。因為李賀是很仗義的人,所以來的人不少。他們都戴上了用課本撕成的小白花,望著黑榜上貼的一張集體照哭泣。方茴站在一邊,沒有人跟她說一句話,他們幾乎都知道了李賀是怎么出事的,然而又幾乎都不知道方茴和李賀并不是他們想象中的那種關系。他們認為,方茴應該對李賀的死承擔責任。

第二天上學,所有人都摘下了小白花,方茴也摘掉了。可是課間的時候,李賀的哥們卻走到她面前,拿著一朵小白花,以不容置疑的口吻說:“你,把它戴上。”沒人搭腔,也沒人管她,方茴默默地接過來,別在了自己校服上。

從此之后一直到初中畢業,方茴在上學的時候都一直戴著小白花。

從此之后一直到初中畢業,B中的學生沒人再和她客氣地說過話。

方茴講完這些,就像泄了氣的人偶,驟然伏在桌子上哭了起來。她顫動的影子倒映在那片粉紅色的水痕中,顯得格外痛楚。

我覺得人生一大悲哀是,在尚不能清楚認識世界的時候,就因為無知的舉動而徹底改變命運。李賀的事就是再好不過的例子。假裝江湖道義有意思么?當他們上課睡覺,下課打架,動不動就跟人犯罩,行不行就去拔份兒的時候,想過這樣會給自己的人生帶來什么嗎?會給別人的人生帶來什么嗎?

沒有,他沒有。所以在這條路上,他一去不能回頭。

我感嘆這樣的捉弄,于是不停地輕輕拍著方茴的肩膀說:“沒事了,都過去了。”

過了一會兒,方茴停止了抽泣,她抹了抹眼角的淚水,神色黯然地說:“你知道么,李賀的哥們,就是陳尋發小中認出我的那一個,他叫唐海冰。”

(10)

我想,時光倒回到多年前,唐海冰也一定在家里給陳尋他們講了這件事,不過他一定是義憤填膺、罵罵咧咧的,指不定再編排點什么惡心事進去。

事實也正是如此,在陳尋打算追方茴的時候,唐海冰一把拉住他大聲嚷著:“別理丫的!你怎么找了這么個女的啊?你知道她是誰嗎?”

那個為他們開門、穿緊身毛衣的女孩叫吳婷婷,她發現了唐海冰的異常,忙問:“她是誰啊?你以前認識她?”

唐海冰怒氣沖沖地說:“還記得我初中給你們講過我那個被人捅死的哥們的事兒么?”

“記得啊,不就是為了個騷逼女的把命給送了的那哥們么。”旁邊的另一個男孩搭茬說,他叫孫濤,和他一塊的女孩叫楊晴,是他女朋友。

“沒錯,那騷逼女的就是方茴!”唐海冰看著陳尋說。

“你丫說誰呢你!”陳尋一下子急了。

“就說她呢!丫就是一騷逼!把你賣了,你還替人點錢呢!”唐海冰毫不示弱地回嘴。

“滾蛋!不可能!”陳尋煩躁地說。

“你瞧瞧你那樣!操!我蒙你干嗎啊!她怎么就把你給迷住了?她哪兒配你呀?”唐海冰狠狠地啐了一口說。

“我看海冰不可能騙你,你那個女朋友靠不靠譜啊?”孫濤沉思著說。

“方茴不是那樣的人!”陳尋不能相信,他心目中的方茴與唐海冰口中所說的十惡不赦的女人相差太遠了。

“你就沒問問她原來的事?有沒有男朋友什么的?至少聊聊她們初中出的那檔子事啊!校門口扎死了人,當時多轟動啊!我要是知道她是B中的,我肯定會問。”吳婷婷說。

“我……”陳尋一下子沒了話,他根本不知道方茴是哪個初中的,每次說到這個話題總會被她隨便地混過去,當時他也沒在意,但現在想想,確實挺可疑的。

“我看啊,人家根本沒告訴你她是哪個初中的吧?”楊晴一語點中了他的痛處。

“她……她說過!”陳尋忙否認說。

“別他媽裝啦!你用得著騙我們么?反正她又不是我們女朋友!”唐海冰不耐煩地揮揮手說,“你要覺得她行,特棒,就是對眼!不管她是什么樣的人,干過多孫子的事,你都照樣愛她一萬年,那你就追去!我也他媽懶得管了,你丫以后就是橫尸街頭,我從你旁邊走眼都不會抬!”

陳尋最終沒有追出去,他跌坐在沙發上,呆呆地望著前面,半天沒有吭聲。

那天誰也沒有精神再玩了,陳尋坐了一會兒就說要回家,他走之前唐海冰還不放心地看了看他。陳尋不耐煩地嚷:“看他媽什么看啊!我回家!不去找她!”

“別不知好歹啊!”唐海冰嚷回去說。

“得了得了!你們都少說兩句,陳尋,你自己回家真得好好想想!”眼看這兩個人又要吵起來,孫濤忙圓場。

“走了!”陳尋悶著頭穿上大衣,開門走了出去。

“操!”唐海冰點了一支煙罵道,“你們看看!我從小到大統共跟陳尋急過不超過五回,今兒就占了兩次!你說方茴能是好鳥嗎?當年我就覺得她有點問題,現在陳尋和李賀一模一樣,都跟魔怔了似的!我就沒看出來,方茴有什么好!”

“這叫蘿卜白菜各有所愛!我覺得陳尋今天肯定還是會去找那個女的。”楊晴坐在他旁邊說。

“他要真這么擰我也沒轍,反正方茴甭想在我這討了好,我見丫一次就罵丫一次!你別看她站那像個人似的,她跟白鋒一樣,這也算背著人命呢!”

“你丫有病吧!別他媽亂噴啊!告訴你!輪不上你來說白鋒!你真當自己是愛的使者、正義的化身了!瞧你那操行!”吳婷婷急了,站起來指著唐海冰的臉說。

“停停停!今天這都怎么了,哪兒犯沖啊!”沒等唐海冰張嘴,孫濤就把吳婷婷拉開了。

“都他媽賴方茴!”唐海冰扔掉煙頭,憤憤地下了結論。

不出楊晴所料,陳尋那天還是去找方茴了。

他回到家后,無論干什么都心煩意亂的,總是想著方茴。他彈唱了剛學會的曲子《一塊紅布》,腦子卻隨著歌詞轉悠來轉悠去:

那天是你用一塊紅布

蒙住我雙眼也蒙住了天

你問我看見了什么

我說我看見了幸福

這個感覺真讓我舒服

它讓我忘掉我沒地兒住

你問我還要去何方

我說要上你的路

看不見你也看不見路

我的手也被你攥住

你問我在想什么

我說我要你做主

我感覺你不是鐵

卻像鐵一樣強和烈

我感覺你身上有血

因為你的手是熱乎乎

我感覺這不是荒野

卻看不見這地已經干裂

我感覺我要喝點水

可你的嘴將我的嘴堵住

我不能走我也不能哭

因為我身體已經干枯

我要永遠這樣陪伴著你

因為我最知道你的痛苦

嘟……

陳尋覺得方茴就像是蒙住了他的眼睛,他的確感到了幸福,但是同樣也覺得迷茫。他不知道這樣幸福的背后是什么,這讓他特別不踏實。可是他又不能抱怨什么,因為他是心甘情愿陷入其中的,而且最開始方茴吸引他的,也正是這種神秘的氣質。

望著手里紅色的撥片,陳尋再也坐不住了,他必須要見到方茴。想了很多之后,他終于確定,他要把蒙在眼睛上的布揭掉。因為,不管之后看見什么,痛苦也好,悲傷也好,他都不打算離開。

陳尋到方茴家的時候,天已經黑了,那是普通的塔樓,外墻上的顏色脫落了一半,墻縫上還有黑乎乎的排水痕跡。陳尋用樓下的公用電話給她家打了電話,方茴接的,陳尋讓她下樓,她猶豫了一下,答應了好。通話時間不到一分鐘,兩毛錢。

方茴下來,環顧四周說:“你一個人?唐海冰呢?”

“怎么?你以為我們興師問罪來了?”陳尋說。

“那倒不是……”方茴低下頭。

“難道你真的有罪?”陳尋盯著她說。

方茴猛地抬起眼睛,表情從驚訝到失望,直到最后沒有表情。她冷冰冰地說:“哦,你說有,就有吧。”

陳尋有點不自在了,方茴很久沒這么跟他說話了,好像兩個人又回到了原來天各一邊、互不往來的時候,這讓他受不了。

“那到底是怎么回事?你為什么不告訴我?”陳尋憤怒地嚷著。

“告訴你……不就變成現在這樣了么……”方茴冷漠的表情中閃過一絲悲傷。

“你就那么不相信我么?還是真像唐海冰說的那樣?我怎么想你的你不明白?我瞞過你什么?可你呢,說實在的,現在我知道的,頂多就是這世界上有你這么個人而已!”陳尋激動地說。

“原來我在你眼中就是這樣子的,好,我明白了,”方茴點點頭說,“那么這樣一個人你是怎么喜歡上的呢?你的喜歡算什么?世界上有的人多了,你又怎么就偏偏要找我?陳尋,你有相信過我么?”

方茴的眼眶里已經含滿眼淚,陳尋呆呆站在那里,他從來沒看過方茴這樣子,也從來沒聽她說過這么激烈的話,不由有些不知所措。

“我本來想好好地跟你說,把以前的事都告訴你。可是現在沒必要了,我這個人,對你來說也不過如此……”

方茴說不下去了,眼淚像珠子一樣噼里啪啦地掉了下來,她轉過身往樓里走去,那個時候她已經灰心。

可是陳尋拉住了她,從身后緊緊地抓住了她的手。

是手,不是衣袖,不是胳膊,而是手。

這是他們第一次牽手,可能說牽手有些牽強,但是這樣不同以往的接觸還是產生了尷尬的氣氛,無意中化解了剛才的冰冷緊張。

“你……干什么!”方茴紅著臉,掙扎著說。

“方茴,你聽著。我今天來就是告訴你,不管你以前怎么著了,你就是殺人放火了,我也照樣喜歡你!”陳尋望著她,認真地說。

方茴輕輕地抖動著,她哇的一聲哭了出來,卻不再掙扎。

“但是你別騙我,你也別瞞著我,我是……真的喜歡你!”陳尋的眼圈也有點紅了。

方茴點點頭,哽咽地說:“我跟你講……我都告訴你……你知道么,我其實特害怕你因為這個就不理我了,我剛才……特難受……”

那天,方茴把那件事完完整整地講給了陳尋,而陳尋則一直攥著她的手。兩個人十指相扣,誰也沒有松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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