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給，你的身份證明。”

當地警局的辦公室里，凌遠將一份白紙黑字文件遞給隋欣，文件上蓋好了紅章。隋欣正想折疊幾下塞進口袋里，被凌遠制止了，并附贈一個印著警徽的正規文件袋。凌遠正在等待傍晚的換班，在這之前，她只需要處理好各種突發的情況，比如隋欣。

“這個只能當臨時的用，你還需要再完善一些信息，比如住址、工作情況等。”

“我現在住在任真的家里，給他打工。”

“嗯？”凌遠壓低嗓音，確保沒有人聽到他們的談話，“所以說，你的刺殺計劃？”

“我……”隋欣一時不知道該怎么形容，她昨晚確實進行了一次刺殺的嘗試，最終卻是自己心軟收手，凌遠等待著她組織語言。

“不知道……我覺得很混亂。”隋欣苦惱地抓抓垂下的長卷發，“我以為我非常恨他，恨他毀掉了整個世界。可是在他還沒有做這些事情的時候，這樣的恨合理嗎？而且，他真的是罪魁禍首嗎？”

大概是在這里被憋壞了，難得有個知道她身份的人，她下意識跟凌遠傾訴了不少心里話。

“我覺得我痛恨的、想要殺掉的是那個已經毀掉了世界的科學罪人形象，并不是這個我剛認識兩天的、甚至還救過我一命的青年任真。”

“你已經可以跟他很好地相處了？”凌遠問道。

“是，我甚至有點欣賞他的勇氣和定力。他研究的出發點并非作惡，我想這也是在之后百年內技術飛速發展的原因。”

凌遠意識到，隋欣的評價明顯有所改觀。事實上，在這兩天跟任真的相處中，隋欣一直覺得他真誠且執著，腦袋轉得快，行動力也是相當強悍。他一定能夠成為一名做出巨大成就的科學家，這一點隋欣覺得毋庸置疑。

“畢竟，他在我穿越過來時候，才被徹底蓋棺定論為歷史罪人。之前也不是沒有相關的說法，比如他帶來科技的飛躍這樣的，所以他才被稱為三百年來爭議最大的科學家。”

“但是，你同樣需要對自己的任務負責。”凌遠一針見血地指出了隋欣的糾結點，她這次是站在朋友的角度為隋欣考慮，而不是警官的立場。

“是的。”隋欣點頭承認道，“我的任務從細節上講，是刺殺任真。但是大方向上，我需要挽救的是整個文明。即使我目前從個人情感的角度不想去刺殺任真，至少也可以在大方向上努力。”

凌遠嘆了口氣，她拿出一支筆，在一張白紙上勾畫起來。她堅信沒有什么事情是畫圖梳理不明白的，如果有，就再重新畫一張。

“我按照你之前說的去理解，你可以隨時糾正。首先，這是我們現在所處的時空。”她在圖的左側畫出一個三角形標記，旁邊寫上了任真的名字，“任真是重要人物，他即將發明出一種導致未來人類滅亡的技術。”

“是虛擬世界與現實世界的聯通，他能讓人們自己創作出來的虛擬角色活過來，并來到我們的世界，和我們接觸。”隋欣補充道。

凌遠飛快地記了兩筆，她又在紙的右側畫了一個三角形標記，在旁邊打了個叉子，筆尖輕輕一敲。

“那么，右側的是你所在的時空，人類走向毀滅。”

“是因為人類和虛擬角色開戰，人類落敗。”隋欣補充道，“城市在戰爭中也被毀滅了，只剩下臨時據點。”

“那這中間經歷了什么呢？”凌遠唰地一劃，將兩個三角形以一條直線相連，在上面打上一個大大的問號，“就我看來，關鍵問題可不只在于任真，更在于這三百年間的每一步發展。”

“我同意，不光是任真，導致開戰的人類決策者和虛擬角色同樣需要負責任。”隋欣想起昨天沒有答案的思考，她暫時得出結論為共同背鍋。

“那么開戰的原因呢？是誰挑起來的？”凌遠在中間畫了條豎線將時間軸截斷，“直接原因和間接原因都是什么呢？”

“啊……感覺你就像是戰爭史的考官老師，問得我夠頭疼的。”隋欣伸了個懶腰，開始擺弄起凌遠桌面上的筆來，讓它繞著自己的手指轉，“標準答案我不記得啦，我本來也不擅長死記硬背，我只能給你大概描述一下啊。”

“反正我猜，應該是人類與虛擬角色的關系出錯了。”隋欣想起和任真的探討，“人類向來是把虛擬角色當成為他們服務的工具，但是虛擬角色們想要自由，人類不理解，認為他們本身就是被人創造出來的，要什么自由。喏，就開打了唄。”

“這個時代人類使用機械工具的出發點，大概都在于怎么為自己更好地服務，任真的研究也不例外吧。”凌遠提醒道。

是的，他想要造福社會，但這又何嘗不是為了人類自己？人類的每一步發展都是為了讓自己活得更自在吧，并不會在意其他物種的感受，各種動物被圈養、吃掉，與人類不合的被槍殺滅絕。

可是，我又有什么資格去說人類自私呢？隋欣暗想，為了自己的發展，什么物種不是這樣的，包括無意識的虛擬怪物。

“可是，假如我手底下這張桌子跳起來跟你說，它不想給你服務了，它擁有自由，你會覺得荒謬嗎？”凌遠敲了敲桌面，試著去理解未來人類的想法，“未來的決策者估計也就是這個想法。”

隋欣遺憾道，“但現在看來，至少虛擬角色與工具不同，他們有自己的意愿，并非人類的附庸。人類大概會后悔草率開戰的。”

“那么，有自己意愿的虛擬世界，任真他還愿意堅持研究嗎？如果他們注定不會聽命于人，只會自立為王、找人類的麻煩？”

“我不知道……不過，如果作為朋友，也許互相幫個小忙也是可以的吧。”隋欣郁悶地垂下眼睛，“或者，你們警察會用什么辦法防止犯罪呢？”

“法律。人們懼怕違法帶來的后果，所以一般人不會去犯罪。而對于犯罪分子，就要嚴抓，起到威懾的作用。”凌遠不假思索隨即答道，“但法律已經是最低底線了，一般人們的行為更多依靠的是道德。”

法律嗎……

在隋欣生活的末世，法律幾乎形同虛設，因為執法的人不存在，犯罪并不會受到什么懲戒。但從凌遠的話來看，目前法律還很好地維持著社會秩序。

不過，出于對自己老師的懼怕，她仍習慣性遵守著各種規章制度，所以她能夠理解法律帶來的這種所謂的威懾力。

但是道德呢？

是什么讓人形成了現有的道德？就像是剛才提到的尊重，那么怎樣才算尊重呢？

“那么，像是道德、尊重，這些特抽象的詞，該如何規范才能保障秩序呢？”隋欣覺得腦袋一片混亂，實在是理不清楚了。她能夠意會這幾個詞的意思，卻不知道怎么一條條具體描述形容。

“……隋欣，如果你需要假想世界的發展，那我這邊有個更合適的人選。”凌遠沉默片刻，翻出手機通訊錄，劃拉半天，最后抄下一個名字和電話，遞給隋欣。

“我有個老同學，是個小說家，他叫明源。從上學那會兒起，他就不知道創造了多少個世界觀，非常不著邊際，不過也許能給你點啟發。”

好家伙，虛擬世界的主力軍，該不會一多半都是這位小說家造出來的吧？隋欣莫名打了個寒顫。

“那我……聯系他？”隋欣遲疑地望著那一串號碼，她還不能很熟練地使用這個世界的通訊器，或許應該稱作手機？

“你等我下班，我跟你一起去。”凌遠回憶起小說家過去寫下的那些荒誕故事，不禁樂了，“也不知道他過得怎么樣了。”

“還有，你可千萬別跟他說你是從未來過來的，要不他問起來可就沒完了。”凌遠又不放心地補充了一句，才把隋欣送出辦公室。

兩小時后，隋欣終于明白了她這句話的含義，并且無比感激她的提醒。